王聚敏
太湖有大美,最美苏州湾。
苏州湾乃东太湖吴江区与吴中区之间的浩淼水面,放眼远望,一碧百里,浮光耀金;空中俯瞰,它像一柄美丽的叶子,又似睡美人的一只裸臂。在东太湖之美面前,我深感一切夸饰性、形容性词汇,都显得无力和多余。有歌唱道“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是的,白帆、红菱、芦苇、稻果、鱼虾……如果说这首《太湖美》赞颂的是一种农业文明的美的话,那么我认为:千年太湖在21世纪呈现给世人的,乃是一种融含着现代文明的大美,而坐落在堪比维多利亚湾的苏州湾的吴江太湖新城,更是一种荟萃了传统与时尚、古代与现代乃至后现代元素的多层次多色彩的美中之美!故身临其境,心醉其景,我只能这样说:苏州湾,美得令我瞠目;太湖新城,美得使我失语、落泪!
如果说太湖是上帝因垂爱人间而流落下的一滴喜泪的话,那么东太湖无疑则是这滴眼泪中最晶莹的部分,抑或,如果说太湖是上帝精心镶嵌在三吴大地上的一块美玉的话,那么苏州湾就是吴江太湖新城脖项上最漂亮的佩饰。然而,就像七里山塘、平江路和拙政园之于苏州那样,说起吴江,我脑海映现出的总是:“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千家城廓蚕桑地;万顷烟波鱼米乡”、“人间天堂天净天丽;江南水乡水清水灵”……这样的句子或意象。请理解一个北方文人吧,黛瓦粉墙、湖光桥影、烟雨江南乃至吴江的前尘旧影、人文往事,永远是中国文人的一个情结、一种憧憬、一腔无尽的想象。乐山乐水,我独乐水;江河湖海,我尤爱湖。此刻,沿行古纤道,跨上垂虹桥、流虹桥、三里桥,登步顾公庙,遥望鲈乡亭、三高祠,我正在东太湖苏州湾的吴江游历徜徉。过松陵,走同里,谁料不进则罢,真的走进,吴江真的令我有几分自馁几分憷头:白居易、陆龟蒙、王安石、苏轼、陆游、杨万里、苏舜钦、唐寅、王世贞还有大书家米芾,都到过或写过的地方,我何敢动笔续貂!您知道吗,柳亚子、费孝通是吴江人;陈去病,一个与柳亚子一同发起并成立南社、同情戊戌变法、推重梁启超《饮冰室自由书》且与孙中山交深的辛亥革命的重要人物,也是吴江人;而众所周知,写出《秋风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以致“莼鲈之思”成为中华成语典故的中国乡愁诗人张翰,更是吴江人;“六朝冠冕皆如梦;千古文章迥独尊”——吴江人顾野王三十卷之《玉篇》,堪可与许叔重《说文解字》并齐媲美;沈璟于“昆曲吴江派”的兴起,于“苏州派”的风行,于“吴门曲派”风范的打造,可谓“中兴之功,良不可没”……哦,吴江千年,千年吴江,吴越春秋,三国故实,范蠡泛舟,周瑜洗马,流虹风情,垂虹雅集,三高祠,三忠祠,名宦祠,乡贤祠……无不引惹着今人无限的遐思与缅想。据统计,自宋至清,吴江有进士165人,举人279人;有周、沈、陆、费氏等十大名门望族。如此不能不说是:人文渊薮、大家代出,且踵事增华、后出转精!时间业已把吴江积淀成了一个样板、一个经典,而诗意地栖居在这里的文人、富商和官僚,世世代代参与了它的经典化过程。
然而,当我穿过两千年的时光隧道,走进太湖新城的时候,蓦然感觉,如今我在东太湖的苏州湾发现了另一个吴江,一个现代的吴江,它就是太湖新城。至此,东太湖就有了两个吴江,一曰古典吴江,一曰现代吴江。如果说上述吴江是一种古代经典、旧经典的话,那么太湖新城就是吴江的现代经典、新经典。古经典之美,曾令我愕然失语,那么在这个新经典面前,我只说八个字:如此人间,何必天堂!现代吴江已归属“大苏州”版图,它正以勃勃雄心致力于打造苏州湾百里风光带,且已从“运河时代”跨入“太湖时代”!就像此时刻的我,从垂虹桥跃上苏州湾大桥,也如从一个时代进入另一个时代一样。说起桥来,水多、桥多好像是江南古典水乡一个最显著的特征。桥,似乎是古代文人雅士们幸会唱酬、诗酒风流乃至风情演绎的场所,因而更是才子骚客们笔下的一个“意象”。比如唐杜牧的:“春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比如晏几道的《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请看,明月夜下桥,谢桥又杨花,多么美的感觉和意象呀!由此说到垂虹桥,更可谓大名鼎鼎、故事多多。苏东坡宋熙宁七年路过此桥,与张先置酒唱酬的故事,就不说了罢。而“姜夔过垂虹”见证的可是才子佳人、风情月意,令古今多少同行艳羡不已的故事啊。姜夔是江西人,寓居浙江德清,年少时孤贫,成年后屡试不第,游历四方。姜多才多艺,通音律且能自行度曲。于是,大他三十岁的大诗人范成大成了他的忘年交。宋绍熙二年冬,姜在范成大家客居一月,应请填新词《暗香》、《疏影》并配制曲谱,范激赏不已,遂将家伎小红赠与姜夔。姜与小红泛舟归乡,路经垂虹桥,此时大雪纷纷,姜吟《过垂虹》:“字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多么的缠绵,多么的美好……然而,当我站在现代化的苏州湾大桥上,回忆这座小桥以及与其有关的故事时,心绪繁乱而惆怅:一点点忧伤、一点点若有所失、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既忧伤这些故事这些人,离我们已渐行渐远,又稍感欣慰的是,小桥终于被我脚下的这座大桥所代替,嗯,这些故事这些人毕竟已经“白发”,已经老去。现代化过程往往是以失去一些“原来的美好”为代价的,这是一个悖论,一种现代人挥之不去的超越了张翰“莼鲈之思”的“大乡愁”。然而,放眼苏州湾,身处太湖新城,我发现,这里已为文人们乃至更多的游人,提供更多更广的雅集游玩场所:翡翠岛、阅湖台、如意桥、音乐喷泉、博览中心、水街……在这里,姜夔的小舟已进化为激情四溢的游艇,现代化的音响,把小红的箫声与低唱演绎得声情并茂。而且,如今的文人唱酬集会,不再仅仅是几个封建官僚兼骚客、贵族加士大夫,而是其中有你、我、他,有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从某些方面讲,如果说古吴江曾经是一个贵族化的吴江的话,那么今之太湖新城则属于全民或大众。请看,宽阔的环太湖自行车道绕湖一周,供全民健身享受;阅湖台、东太湖生态园则笑脸相迎来自四面八方的观众。
在吴江,与桥有关的,还有一个“钟情怕到相思路”的故事,发生在流虹桥。明末清初,吴江北厍有个叫叶元礼的男人,他是康熙丙辰进士,中书舍人,写过《原诗》的大诗评家叶燮是他叔叔。叶元礼才情高,相貌尤其好,时人常以一睹其面为快。风和日丽的某天,他们叔侄结伴去苏州路经流虹桥,河边酒楼一纯情小姐目睹其面,顿时倾倒,但囿于礼教不敢倾诉衷情,常守窗边眺望期盼,日久相思成病,药石不救。临终前告诉母亲,其心已属叶生,今生无缘,愿结来世。恰好此时叶元礼再次经过流虹桥,其母拦叶告知女儿临终话语,叶肝肠寸断,急奔小姐香闺,此刻,小姐才轻轻瞑目。此事感动了诗词大家朱彝尊,遂写词《高阳台》,其中写道:“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粉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谁寻?”因写得凄婉动人,故追咏者甚多。词缘人写,人以词彰,帅哥叶元礼从此更是帅得令争睹者发狂——徜徉在东太湖畔的景观大堤上,我一边畅想着这个凄美的故事,一边目赏、歆羡着身边走过的那些帅男靓女,呵,多么好的年华!真的为他们感到幸福,这样的悲剧绝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此时也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我想把这段爱情佳话讲给他们,并深信叶元礼这种“因情而帅”的魅力,能够感动每个时代的少男少女。但又一想,此属多余。我深信,他们知不知道这个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他们深深懂得,爱和爱情在任何时空里,都是人间最美的语言!就在观景大堤不远的长椅上,我眼见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或情人,紧紧搂抱着在那里作幸福的长吻……文友俞前兄还抓拍了这一镜头。见我们走过来,似乎有几分羞赧几分紧张。其实大可不必,你们尽管痛痛快快、淋漓尽致、昏天黑地地拥抱长吻吧!苏州湾、太湖新城是一个让身体放松让心情放假让思想休憩的地方、一个让人遭际爱恋或艳遇的地方、一个让人彻底释放爱欲的地方、一个让人乐不思蜀的地方、一个美得让人想写诗的地方……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默诵着范仲淹的名句,乘着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般的诗兴,我欣然登上东太湖阅湖台,但领略到的,却是一副迥别于岳阳楼和滕王阁的“三吴胜状”:苏州湾音乐喷泉气势磅礴,最高水喷120米,水型设计16种,一秒之内,能把一两吨湖水送上天空。此喷泉高度加358米高楼高度、加60米灯塔高度,一起汇合成太湖新城的审美高度。每值夜晚时分,乐音响起,华灯闪烁,众泉喷彩……那真是一场视觉的盛宴!听说太湖新城还要开通与苏州之间的湖底隧道,打造与周边城市的“一小时都市圈”……呵,苏州湾,大气象!太湖新城,大手笔!如果说“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湖光桥影”的吴江,向我们展示的是一种古典的农业文明的钟灵毓秀式的秀美的话,那么当今的苏州湾、太湖新城呈现给世人的,则是一种包蕴着古典元素与现代内涵的大美!在松陵巧遇两位年轻的电视节目编导,席间叙话,我曾调侃他们现代化的摄像技术,已经把游记作家逼向死角:作家写景费时费力,电视拍景瞬间完成。编导答曰,错矣!你以为我们只在意“象”吗?我们所要捕捉抓拍的,是“象”背后的底蕴。是的,他们和我们作家一样,都是在思索并寻找着苏州湾、太湖新城大美背后的那个深厚的底蕴。
2015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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