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数码版画的技术指向及其审美独立性

○凌云飞

论当代数码版画的技术指向及其审美独立性

○凌云飞

数码版画是基于互联网的数字化时代而产生的新兴版种，是一种新型的具有自身独立审美特征的图像生成方式。辨析数码版画基于技术的概念、特点及审美局限性，并认知数码版画独特的视觉表现形态和审美独立性，理解数码版画的审美范式、表现形态、以及审美弊端，将有助于我们客观分析和正确理解数码版画独有的艺术形态，并因此而能创作出具有版画艺术语言特征的数码版画作品。

一、数码版画的技术指向

（一）数码版画的概念

版画作品的传统呈现方式是在不同材质的版材上手工制版形成所需要的图形，最终通过手工或各种版画机等印刷设备转印出来形成手工图像。其创作理念是以“版”和“印”两种特征为立足点，从探索“印痕”语言的艺术表现力出发，来表达对世界的感知。此处的“版”是重要的媒介载体，传统的版材有平、凹、凸、漏等不同印刷方式的转印技术，传统概念上也依据具体版材称为木版、铜版、石版和丝网版等。使用不同媒材或经过不同处理方法所呈现的各种材质痕迹美感是表现传统版画作品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体现版画独有的精神内涵的展现方式。而数码版画（Digital print)是基于数字与信息化时代的艺术，是一种以数字媒体技术为支撑的艺术形态，“关键环节在于以Bit（数码单位）的方式转换为原子（物质单位）的方式来制版和印刷出多份原作”①，并以存储介质（硬盘、U盘）来保存数码版的新版种。虽然其艺术思想和创作观念上仍与传统版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性，但是其制作材质、工具技艺、转印方式等方面都有别于传统版画的创作手法。新兴版种的出现与存在，意味着它必然要突破传统版种的限制，以崭新的艺术形态展示出版画艺术的丰富性，以别样的表现样式拓展当代版画的域度。虽然我们对于数码版画的理解不能忽视其“版”的本质和作品中体现出的传统版画的制作语言，然而从本质上看，数码版画艺术效果的实现受益于科技发展，有赖于媒体技术，其表现形式具有技术综合性和媒材包容性的特点。

（二）数码版画的技术特点

数码版画的技术特点首先在于其处理图像独具的便捷性、精密性和丰富性等数码视觉效果。传统版画一般会有一系列繁复的制作程序和印刷工艺，而数码版画的生成和表现都依附于数码技术的发展。整个创作过程并无物性意义上的版材，而均以数码软件完成创作设计稿，并结合转印机器来完成作品制作。“其制作运用的是数码制版、分色出片，再合成印刷的原理，充分发挥数码媒介的优势。画面有一些传统手绘方式难以达到的、有数码味的视觉效果。”②图像合成及分色输出是创作数码版画的关键，最终呈现的是显示屏上的一张完整的画面，而后通过高品质激光、喷墨打印机或其他输出平台输出打样得到原作，这是一种新颖的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图像创作方式。

其次，数码版画是基于手工图像的技术延伸。传统意义上的版画技术更强调艺术形态的手工特征，这是传统版画手工图像立足的基点，更是其赖以生存的艺术特征与人文根性的基础。现代艺术阶段中的艺术理念较为强调图像创作的手工性，其实质也是在强调艺术创作的人文根性。这种根性意识不仅体现在版画创作中，也体现在绝大多数传统性的图像生产方式如水墨画、油画、丙烯画等传统介质的画种与表达方式上。作为人文根性的传统版画理念下的手工图像更强调它的手工性及创作介质的原始性特征，其本意即在于此。而数码版画强调的是技术的改变而形成的特点，从“手”的原始性概念扩展到“数码技术”的复制图像的层面，它本质上是图像创作手工性的技术延伸，也是超越于传统型艺术创作的图像创造理念的伸展。技术扩大了图像创作的范围，启迪了艺术创作在当代技术形态下的多维性与媒介的拓展，本质上是当代艺术观念基于技术因素而改变了图像形态的典型性扩展。

再次，数码版画技术有其时代特征。纵观艺术创造的历史，在艺术观念变化的同时，几乎无不伴随着创作技术的改变。当代性艺术的发展有其自身规律可循，即注重与社会时代的发展相联系；注重艺术方法论的转变；注重从客观表现到主观想象；注重艺术的观念性及艺术的形式表达。当代的版画家身处于一个技术溢出与影像膨胀的时代，艺术观念和创作方式自然会跟随时代语境发生转变。数码版画的出现符合了历史潮流，其多媒介融合的特性一改传统版画物质材料的单一性，表现出多重艺术语汇的综合，带给人们有别于传统版画审美趣味的视觉张力。这是在传统版画理念与介质基础上的一种新兴材料拓展，它吸纳和融合了数码制版印刷的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的版画语言，是对传统版画的补充，也蕴涵着新兴质地媒介的特殊表现力。在某种意义上，可视为传统版画的重构与改造。

（三）基于技术的数码版画的审美缺憾

数码版画主要是基于互联网的数字化特征而产生的新兴版种，借用现代数码技术而发展起来，是一种新型的具有自身独立审美特征的图像生成方式，是基于媒体的创新以及审美观念的更新而产生的一种新的艺术形态。虽然数码版画以其独有的数字化和现代美感拓展了传统版画的审美内涵和生存空间，然而在数码版画艺术的审美过程中也被质疑其制作仅仅是一种信息科技输出，缺乏了绘画艺术的手工特质。尽管这样的观点只注重了作品外在的物质形态，对数码版画作品的本质属性的认识与审美关注不足，然而我们要正确审视其被质疑的原因：伴随着它精确、便捷、高效等优点，也日益显现出其隐藏的基于技术的多种审美缺憾。为了避免它承载的版画艺术特色的丧失和作品绘画性的消褪，探讨其技术审美缺憾及如何审视其审美独立性将使我们更好地认识数码版画的艺术价值。

首先，数码版画的“高效性”和“便捷性”的制作特点相对传统版画具有绝对的优势，然而却缺失了版画特有的外在形态特征——版迹印痕美。瓦尔特·本雅明指出：“即使在最完美的艺术复制品中也会缺少一种成分：艺术品的即时即地性,即它在问世地点的独一无二性。但唯有借助于这种独一无二才构成了历史，艺术品的存在过程就受制于历史。”③作为传统版画最重要的美学特征的版迹印痕美同样体现了这种“即时即地性”，在数码版画作品中它却难觅踪迹。数码版画的制作是以各类数码媒介作为创作平台，以虚拟的数字化信息为创作载体，控制精准的矢量线条或色调来实现图像的黑白对比层次和笔触效果。最终的呈现方式不是以物质形态存在的，是以Bit（数码单位）的信号方式长期储存在计算机里。这种制作工艺借助了现代印刷制版的技术，对物质材料的依赖性弱，对印痕美感的表达相对于传统版画还是望尘莫及的。

其次，数码版画的创作过程缺失了传统的工具技艺美。关于艺术创作工具的意义，黑格尔曾说：“一个艺术家创作能力的强弱不仅取决于对表现对象的想象力，作为实践者，他的创造能力还要取决于对工具材料的理解程度和驾驭能力。只有当他不仅具有丰富的心理想象力，同时还具有精湛的物理操作力之时，才有可能创造出高品质的艺术品来。”④纵观版画的发展史，精粹技艺一直是版画家们的孜孜追求，“技道并重”的传统美学思想在版画创作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证。而谈及数码版画中体现的“技艺”，版画家李全民在《版画概念的内涵》一文中这样描述：“这种已脱离了手工艺术范畴的新媒介，自然有它的前途和魅力，虽和版画有着‘间接性’和‘版’的特性的一致性，但极强的‘复制性’和机械电子化的操作，是印刷本体的极点发展，而非版画艺术的本质发展。‘手工操作’正是这两类事物的分水岭。”⑤可见，在数码版画的创作过程中，艺术家个体参与创作的印刷程序被工具理性控制下的系列指令程序所替代，虽然省去了参与制版印刷的过程，但是其画面形成的笔触难免千篇一律，缺乏生命力。

二、数码版画独特的审美范式

在意识到数码版画基于技术的特点与审美局限性之后，我们应该认识到其独特的视觉表现形态和审美独立性。这种审美价值事实上也引出了对数码版画特有的审美范式的思考。

（一）数码版画独有的审美性凝结在其技术中，不能一味地用传统版画的手工性或材质印痕性去要求这种新兴介质的版种。这种审美范式强调了艺术创作最本质的核心：不在于技术的“不传之秘”与“独门绝技”，而更在于它蕴涵的文化品质和精神含量。同时可以将它理解为是对数码版画缺失印痕美、技艺美等的一种修正或是一种另辟蹊径甚至是一种刻意回避。对于与计算机图像处理软件技术休戚相关的数码版画而言，传统版画中常强调的印痕美某种程度上也被修正了。相对印痕，“无痕”也是一种痕迹特点，也会产生一种审美范式。数码版画的视觉特性在于它首先改变了我们以往对传统版画的审美习惯，比如说我们可以发挥数码版画无颗粒凹凸的光洁细腻的特殊语汇，夸大数码技术呈现的规则性、装饰性、韵律性，实现数码艺术处理特有的马赛克纹路的机器化视觉形式，这也是它最鲜明的审美特征，形成了其独有的数码版痕效果。此外，数码版画无印痕的特点可以与其他版种相结合形成照相制版，可以削减许多画面中数码技术造成的过于冷峻而机械的秩序性，使画面达到更细致更需审美特性的艺术处理和特殊效果。数码版画艺术超出了以往对传统版画的认知范畴，强调了当代版画形式的多样性、多维性与多介质特性，反映了蕴藏在视觉形态中的时代特征。

（二）技术的进步导致了艺术创作方式的改进。基于数媒时代的欣赏场域与审美环境必然会形成新的审美范式，就像本雅明所说：“对艺术品的复制较之于原来的作品还表现出一些创新。这种创新在历史进程中断断续续被接受，且要相隔一段时间才有一些创新，但却一次比一次强烈。”⑥艺术创作的手法始终在日新月异的更新之中，每一种创作手法都与其时代发生关联并且形成时代的烙印，每一次新数码媒介的诞生或传播技术的改善都会拓展视觉艺术的表现空间。如今，数码技术正不可抗拒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人类随之被引领着进入一种纵横交错的电子信息网络环境中。这同时也影响着视觉艺术的进程，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已经习惯于运用先进的视觉技术工具来完成或辅助创作。艺术的创造方式和观赏方式都发生了改变，我们的审美方式也必定随之加以改变。所以，基于数码版画艺术和时代的密切性，它将是一种与时代发展贴切的画种。就像虽然传统胶片摄影的表达方式依然存在，但是传统摄影胶片几乎被数码摄影所替代，后者逐渐成为主流形态。再如我国明代时人们对雕版印刷而形成的木版插画如痴如醉，即是因为手工木版插画是当时主流的艺术形态，而如今时过境迁，古代的雕版印刷逐渐被现代的大机器印刷所替代了，时间的更迭必然会有相应的艺术表现媒介出现。现代人对电视、互联网等基于电子技术的视觉表现形态非常熟悉，在现代技术熏陶下，人们对数码版画会有更好的接受心理，在此大背景下，数码版画的发展也更充分地体现出新技术给版画艺术带来的巨大变革。

（三）艺术当随时代。审美范式的改变几乎是历史的必然，其改变形成了视觉形态的异同。如今，之前被看做流水线的工艺化作品也可以构成新的艺术形态的可能性，例如在艺术家艾未未的作品《1亿颗陶瓷瓜子》中，制作作品的制瓷技术并没有改变，但是之前并非当作艺术品的陶瓷产品被赋予了新的含义，作为个体寓意的陶瓷瓜子被成千上万地复制出来，象征着大一统社会下的个体雷同与精神阉割。这种复制的形态以集群的方式密密麻麻地呈现在展厅中时，个性被消遁于重复的叠加中，个性背后的思想更是无处可寻，而只能以一种雷同的形式反复呈现出某种虚无与价值缺失。传统艺术中创作中重要的因素——艺术家的主体契入被熟练的若干景德镇工人参与生产所替代，这恰恰背离了传统艺术当中特别重视的艺术家的主体手工性及个体表现。但是在新的审美范式或当代艺术观念下，这种工艺化的缺失反而能够成就当代艺术的一件出色的观念作品，这正是审美范式改变的体现。

(四)数码技术消解了部分艺术的温情，使艺术作品更加地纯粹，这是现代艺术中“艺术的去人性化”所使然。“我们说艺术缺乏人性，并不只是因为它不包含人性化因素，更是在于它一直积极地去除人性化因素。在艺术去人性化的过程中，‘摧毁人性化因素’这个‘出发点’比‘创出惊世奇作’这个结果‘更加重要。’”⑦对数码媒介的依赖性使数码版画呈现出一种机械秩序的特征，这种机械性美感消灭了人性的温情，却提升了作品本质的风格化指向与独立韵致的审美创造，这是一种数码时代独具的特殊美感和全新的视觉效果。正如版画家徐冰曾阐述了数码版画的现代性：“现代的数码版画因为其版画表层没有规则的韵律感构成了版画特殊的质感，并因为其具备冷漠、直白的形式美学内涵而力压我们传统意义上富含理智以及饱满情感的手工版画美感。而且，在这些数码版画中所透漏的美感充满了现代高科技的冰冷金属气息。”⑧以数字媒介为核心技术的数码版画可以使创作观念实施得更为精确和逼真，艺术家可以强化其特有的虚拟真实空间的质感，创作出适合的具有现代感的题材，使画面充满新奇而强烈的当代艺术特色。

结语

综上所述，时代的发展、技术的进步与媒材的创新，所有这一切造就了现代数码版画艺术生长的土壤。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一种全新的版画艺术形态。数码版画的发展演变以及展现方式的变化都是随着数字化与信息技术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符合当今信息时代多元化的传播途径。虽然学术界目前对它尚无准确的艺术界定，但它肯定不仅仅是简单地对传统版种的艺术延伸。从某种意义上说，数码版画的出现，是数字与信息技术发展的必然产物，也是信息化时代贡献给版画领域的一个礼物，与时代的艺术观念、视觉审美倾向也是完全一致的。数码版画应该更深入地找到自身的优劣，形成具有版画艺术语言特征的独特语汇。

（作者单位：中国计量学院）

①②辜居一《数码版画的定位、语汇和发展趋势》[A]，《数字化艺术论坛回顾与展望》[C]，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47页，第49页。

③⑥[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版，第5页，第8页。

④[德]黑格尔《美学》（第二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13页。

⑤李全民《版画概念的内涵》[J]，《美术学报》，2001年第1期。

⑦[西班牙]奥尔特加·伊·加塞特《艺术的去人性化》[M]，莫娅妮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20页。

⑧徐冰《对复数性绘画的新探索和再认识》[J]，《美术》，1987年第10期。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基于版画艺术的当代数码版画的基础应用研究”（编号：11YJC760049）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