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造文与为文造情辨

2015-09-29 21:35周忆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200000
人间 2015年14期
关键词:刘勰

周忆(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 200000)

为情造文与为文造情辨

周忆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200000)

摘要:《情采》篇是《文心雕龙》中阐述内容与情感之间关系的一篇文献,针对文章提出的“为文造情”与“为情造文”说,主流意见认为刘勰是赞赏“为文而造情”的,亦即“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似乎发乎性情的文章才是典范性的作品,笔者不能赞同此说,因为刘勰“折衷”观念笼罩全书,提出以楚骚之“奇”参酌经书之“正”。而刘勰极其盛赞潘勖《册魏公九锡文》,此文无疑属于“为情造文”之属,刘勰却认为其“丽雅”可与《尚书》相媲美,正是由于上述的原因,我们在分析《情采》篇的“为文造情”与“为情造文”说关系时,应当具有总揽全局的观点。

关键词:为文造情;为情造文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5)05-0006-02

作者简介:周忆(1990- ),女,重庆人,上海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

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里提到:“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

这里刘勰明确地指出了创作上有两种不同的倾向,一种是为情造文,另一种是为文造情。刘勰在《情采篇》里对这两种倾向的态度非常明显,对为文造情的创作思潮进行抨击,也说明在当时文学界为文造情的现象是相当突出的,而刘勰的目的则是要确立传统的为情造文观念的地位。

一、简析为情造文与为文造情

1.为情造文。刘勰是这样解释为情造文的:“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刘勰以《诗经》为例,认为心中郁积了忧愤的情思,通过文章吟咏抒发出来是为情造文。早在西汉时期司马迁就有过类似的说法,《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提到:“<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司马迁认为诗三百篇是圣贤“发愤著书”,也就是作家意有所郁结,心理上受压迫而不得伸展,怨愤郁结,借著书立说疏通。而刘勰的为情造文与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则是一脉相承的。至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韩愈在《送孟东野序》指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事物处于不平静的时候就会发出声音,那么人也一样不平则鸣,受到委屈和压迫就要发出不满和反抗的呼声。反映到文学创作上“不平则鸣”就是一种文论观点,是对中国古代“诗可以怨”传统的继承,同时又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发展。“不平则鸣”是关于作家生平、遭遇和创作关系的见解,文章著作皆因心中有感而有所发,继承和发展了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肯定了文学艺术的社会批判功能。

“苏轼在《题柳子厚诗》中说:‘诗须要有为而作。’这里包括两层意思:一是强调创作必须是作者对客观事物有真实的感受而有把这种感受抒写出来的强烈冲动,是胸中充满勃郁激情的自然流露。那就是刘勰《文心雕龙•情采》‘为情造文’之旨的发展。”1通过以上例举的比较重要的理论命题,我们可以看出刘勰《情采》篇里提出的“为情造文”是有很深的理论渊源的,继承和发展了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同时对后世的文论也产生了很深的影响,韩愈的不平则鸣,欧阳修的穷而后工以及苏轼的诗须要有为而作等都是对司马迁和刘勰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只是通过不同的角度表达出来,归根到底想要表达的就是,优秀的创作是与作家的生平遭遇以及内心真实的情感有很大关系的,要有不得不表达出来的感受,才能写出真实的好文章,也就是刘勰所说“为情者要约而写真”。

2.为文造情。刘勰在《情采》篇中提出与为情造文相反的创作倾向则是为文造情。刘勰对为文造情的解释是:“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也就是说心中没有郁结的忧思,随意运用夸张的手法,沽名钓誉,为写作而虚造感情。刘勰还指出,为文造情产生的原因是“辞人赋颂”,《汉书•艺文志•诗赋略》有记载: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春秋之后,周道浸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人用赋也,则贾谊登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2“周道衰微,令诗教大坏,聘问歌咏赋诗之礼不见行于列国,当此之际,士人言志寻求新的载体,赋即在此背景之下兴起。起初之赋,侧重写失志之郁怀,其后淫丽之作兴,崇尚侈丽之词,赋本然的讽谏用途淹没,创作出现了本末倒置。”3综上所述,刘勰所指为文造情由辞赋起,辞赋家追求“淫丽而烦滥”的夸张文风,为了作出沽名钓誉之文而虚造感情,这是刘勰所严厉批判的。

为文造情的表现是什么呢?正如刘勰自己所说:“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这里指的是典型的心口不一,心里的真实情感明明是这样,却为了抒情而造情,在文章中造出与真实情感相违背的情感。相对于内心的汲汲于功名,嘴上笔下表白要退归林下就是虚构出的内容,这种虚构的内容与真实的想法是想违背的,也正是刘勰所批判之处。

“为文造情在六朝得以流行,另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就是玄学的普及。玄学追求得意忘言、得鱼忘筌的境界。这种境界的获得需要相应的寄托手段,时人表现为清谈、雅集、登临等等。……在这样的追求之下,寄托手段就是达到最终效果的桥梁,忘言的境界是追寻的最终效果,文人们为了获得最终效果,就需要在言和筌上作文章,无论如何摆布、如何结构、如何经营,只要能体现出忘言的境界、使心灵感受到忘言的美妙就行。”4从这个角度来讲,创作的手法没有的限制,没有要求,那么文人们自然视为文造情为顺理成章了,因而为文造情也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二、简析刘勰对两者的态度

刘勰在《文心雕龙•序志》里说道:“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唯务折衷”是贯穿全书的主要思想方法。“折衷”即折中,就是要找出不偏不倚的正确认识,具体而言,要看到事物不同乃至互相对立

因素各自的合理性,并且把这些合理之处集中并协调统一起来,以获取全面公允之论。刘勰自幼深受儒学熏陶, 他为了“弥纷群言”,为了建构最合理的理论体系,以中庸为准则,提出最合理的思维方式。

纵观整个《文心雕龙》可以发现,刘勰折衷的批评态度贯穿始终,然后对于为情造文和为文造情两者,刘勰的态度却非常明确,赞赏为情造文,批判为文造情,这种明确地褒贬态度在《文心雕龙》中并不是很常见的。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面多次提到潘勖此人以及其所作《册魏公九锡文》,九锡文是古代帝王赐九锡予权臣时的诏书,内容皆谀颂权臣功德之词。九锡则是古代天子赐给诸侯、大臣的九种器物,是一种最高礼遇。《韩诗外传》卷八曰:“传曰:诸侯之有德,天子锡之,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鈇钺,九锡秬鬯。”根据九锡文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的特点,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其“为文造情”的本质,那么刘勰对此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呢?

刘勰在《文心雕龙•诏策》认为“建安之末,文理代兴,潘勖九锡,典雅逸群”,《风骨》言:“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这里指出潘勖作《册魏公九锡文》运思模仿经典用语,使当时的才子们搁笔,这是因为潘文骨力刚健的缘故。另外《才略》篇又再次提到:“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这里也是指潘勖一句经典驰骋才华,所以所作九锡文超群拔俗。刘勰在《情采》篇中对“为文造情”持批判的态度,而综合《文心雕龙》提到潘勖九锡文之处,刘勰却从儒家经典的角度给予其以很高的评价。

潘文涉及的“九锡”,是依据前代儒家经典,加以己意而成,锡文中所征引的史实,大都出自儒家经典,潘文“崇摹经典”还表现在文章的选词造句上,也大多出自儒家经典。刘勰本人熟读儒家经典,深受儒学的影响,因而潘勖此文表现出的儒学思想得到刘勰“思摹经典”的赞誉。

可以看出,刘勰虽然在情采篇里对为文造情表示不满意,却也显得无可奈何。为文造情之所以存在也是有其道理的。刘勰否定为文造情的依据是此类作品师法辞赋作家,为文淫丽,有悖讽谏之用。对文学形式追新、崇尚文丽之风的偏见,促使刘勰对为文造情同样充满了偏见,被偏见所否定的理论,虽未必尽是合理的,但也绝非似持偏见者眼中那样不合理。

注释:

1.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P306.

2.[汉]班固.《汉书艺文志讲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赵树功.“为文造情”辨[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6(1).

4.赵树功.“为文造情”辨[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6(1).

参考文献:

[1]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

[2]周振甫.文心雕龙译注[M] .北京:中华书局, 1998.

[3]童庆炳《<文心雕龙>“风清骨峻”说》.《文艺研究》,1999.

[4]张世林.我和文心雕龙[A] .学林春秋[M] .北京:中华书局, 1998.

[5]高尔泰. 美是自由的象征[M] .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

[6][美]苏珊•朗格. 情感与形式[ M] .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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