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俊杰
我是一个等爱的女子。
他叫林,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小城的气象局,我喜欢他。
气象局离我家并不远,海拔却是很高,但因着一股说不清的缘由,我总是喜欢向那个高地上跑。林似乎很喜欢他那份工作,谈起气象工作的事来,他总是眉飞色舞。而我喜欢跟在林的身后问这问那,如果问急了,他会说:“你呀,就像一个总也不会停的风向计速器。”我就笑了:“就是要让你头晕。”
最美好的时候就是林送我回家,在观测站下去有一条长而又幽静的林荫小道,每每我们走在一起,总是静静地、相互地,似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不需要任何语言。
一个爽朗的夜晚,辽邃的天空似乎是镶满钻石的深蓝地毡。我抬头望了望天,对着林吃惊地大叫:“哇,好多的钻石!”林抬起头,繁星在深蓝背景下闪烁着美丽的光环。我直面着林,深情地望着他闪亮的眸子:“你能送我一颗吗?”林也回望着我:“其实,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的钻石星星。”刹那间,我的心飘起来,有一种想飞的感觉,林似乎给它插上了翅膀,它已经飞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与那满天的繁星融成一体。
我们相恋了,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甜蜜而又匆忙。日历似乎被谁一把手扯掉了许多,转眼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林依旧繁忙而又热爱着他的工作,我也依旧追随着他,像一扇永不停的风向记速器。
就在我沉浸在爱情之中的时候,好友明惠却常常地给我泼着冷水,每次我们在谈着林时,明惠总是直呼他“大山”,倒并不是说他像相声演员,而是暗喻着林的家境贫寒。林来自湘西的边远山区,直到那时,他每月的工资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全邮回家。
“瞧,他给我买的。”明惠招摇着手指上的金戒,或是扭摇着款式新颖的连衣裙。明惠最近傍上一个外地来做生意的大款,这更添加了她嘲笑我的资本,明惠常乐于这样刺激我,拿着我的手左看右看,然后啧啧出声:“哎,可惜了这双玉手。”直到我出手去打她,她才会笑着跑走,边走还边说:“这年头还有你这样的傻帽。”
不过有时,我自己也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那双手修长而白皙,但因了明惠的话似乎显得空荡荡的,我确实是有林送的“戒指”,那是一次在草地上聊天时,林用青草藤缠绕成的,由于太精致,我一直不舍得失掉,后来明惠来玩时,看见了,知道是林送的,更是嘲笑地扔得老远。
明惠常常喜欢流连在摄影楼前,每次我们一起逛街,一不留神她会走失了,这时只要到附近的婚纱楼,准会找到她,她近乎痴迷地看一件橱窗内的婚纱,喃喃地说:“真美,等我结婚时就穿这件。”我怕跟她顶嘴,她又“大山”、“大山”地让我厌烦,拉着她快快地走。
林怕见明惠,明惠见他总会半嘲笑半玩笑地说你该买什么、什么、什么啦,啰唆得林头痛。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也会觉得林太寒酸,总是找茬跟他生气。可要是有几天没看见林,我又会出奇地想他,林常常受着莫名其妙的气,却以他淳厚的胸怀,承受着这种情感折磨。
而这一切随着我第二年春天的南下而烟消云散。
那一段工厂不景气,我成了下岗工人,而南下打工的热潮却是一浪高过一浪,于是带着行李和林的牵挂,我只身来到这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由于几年的日语爱好和幸运,我很快地在一家日资企业得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翻译工作。这是一家专门从事电器电子元件组装工作的厂家,我被分配在生产部门从事日文资料的翻译。这里紧张的工作和快节奏的生活,使我对生活的感受焕然改观。我频繁地给林写信,诉说着我的感觉,林的回信总是厚厚一沓,最基本的中心思想只是两个:“保重”和“想你”。明惠是不喜欢写信的,她总打电话,现代的通讯工具多么简单。
但我依然感到和林之间的距离,已不仅在空间上,我读他寄来的信却仍然觉得一种彻骨的孤独,如果心有距离,这些信也成苍白的纸张。
佐藤是我所在部门的上层主管,每次的日文资料都由他负责传送给我,佐藤不像人们想象的日本人那样不吭不响,循规蹈矩,他开朗而又热烈。
来中国的时间久了,佐藤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国通。出于工作的关系,他常常和我一起加班至深夜。每每此时,他就不由分说地要做护花使者,而那双明亮而诚实的眼睛让你无法拒绝。他的话语很多,会说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诸如小时候他曾用铁钉把隔壁婆婆的木屐钉在沙子上,说起他妈妈所做的鱼子酱,每每这个时候,他的眼神迷蒙而伤感,就像一个孤苦的孩子,我知道那种远离故土的感觉,我又何尝不是和他一样?
佐藤开始了他的追求计划,每天的一束鲜花、无处不在的短小情书让我束手无策,我坦言和林的一切,他却更加坦然:“你该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林寄来的照片清瘦了许多,我不敢看林寄来的信,也不敢打明惠的电话,我在选择的时光中左右为难。
我躲着佐藤,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刚下了一阵雨,佐藤进来了,发端上滴着水,他看着我很久,留下一个小小的盒子。“送你的。”说完就跑进雨里走掉了。打开木盒,一只镶一颗白色钻石的戒指在红色丝绒底上闪耀着诱人的光芒,这象征爱情的信物让我一时间束手无策。这时,林的话语又在我的耳畔响起“你才是我心中最美丽的钻石星星”,刹那间,我感觉钻戒的烫手,我想把它摘下来,而那枚戒却像生了根似的,等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取下来,却又觉得它是那样可爱。明惠那张尖酸刻薄的略带嘲笑的脸,不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哎,可惜了这双玉手。”
那一夜,我把戒指取了又戴上,戴上又取下,辗转快到天亮的时候,我戴着戒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久,我被敲门声惊醒,打开一看,佐藤就在外面,满眼都是询问,待他看见我戴在手指上的戒指时,露出了胜利的笑。
在烧毁那一沓厚厚的信件时,我泪如雨下。
很快,我搬进佐藤购置的别墅,我可以不用上班,不用再工作到深夜,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便买下一部车,或者从容地就开一个咖啡房,许多从前只能想想的事,现在都可以做。有时我会忽然想起林来,就觉得心被什么挤压着,好一阵痛,我竭力让自己学会忘记。太多无聊的时候,我会和明惠打电话聊天。那段时间,明惠的心情很坏,常常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打电话把我吵醒,先一段时间是怨气冲冲,说他的那位老是不回家啦,没有家庭责任感之类,说自己很累。“他肯定是变心了,有钱人都靠不住。”明惠在电话那头沮丧地说,我劝她别这样想,要不快点结婚,明惠伤心地说:“要是他和我结婚倒好。”我又说:“那你还是和他分手吧,何苦折磨自己。”明惠不说话,良久,她低低地说:“离开他还不如死了。”我惊跳,说:“你疯了?”明惠说:“跟你开玩笑呢,着什么急。”
接下来一段时间,明惠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打过去也常常没有人接,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几天后,在和家里通电话时,得知明惠自杀了,她从楼上跳下来,但没有死成,一条腿却摔断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觉得心里憋闷极了。明惠的事在我的意料之中,却是我极不愿看到的。我想起二年前,明惠那嘲笑我的模样,想起明惠在婚纱楼前的痴迷,这个曾经纯真如水的女孩,在虚荣的袭击下,不惜以青春和一生的幸福为赌注,而现在……我号啕大哭起来,说实话,我也为自己感到悲哀。低下头,那枚佐藤送的钻戒仍在无名指上闪着耻辱的光芒,仿佛在嘲笑我。
我想到的只是逃离,然而,谁会是我的真命天子?林的影子在我脑海里闪过。
对,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得活下去,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