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

◎张佳玮

吃瓜

◎张佳玮

夏天最大的福利，莫过于吃西瓜。秋冬季虽也有西瓜卖，但一则贵，许多时候不是吃不起，只觉得不时不食，“造孽”。二则秋冬的西瓜，吃起来莫名的不甜不脆生，红得也虚情假意，像小时候上台表演，被老师当脸猛抹一把的粉。三就是氛围问题，冬天吃西瓜，透着骄矜，也寒，吃不舒服；而在大夏天渴热之际，抱着西瓜啃，酣畅淋漓，满手红湿，汁水横溢，才够痛快爽利。

我小时候，吃西瓜特别不爱切得一牙一牙细密密的，再使白瓷盘端着。而是须得粗切大斩，三五刀划开个样子，就在木桌竹椅上，花棚架下，蚊香袅袅间，大家抢起来吃，如大碗喝酒般爽快。吃得汁液满嘴满手，还经常漫延到脸上去。吃过后彼此看，拍手大笑。西瓜切两半也好，先使勺子挖中间甜的，渐次往边上捞。由红及绿，由甜浓到清淡。吃不过瘾的，索性“挖地三尺”，刨起西瓜皮吃。

在没有榨汁机的年代，若想喝西瓜汁，有个笨法子：西瓜切两半，拿勺子把里面的瓤儿一勺勺挖出来了，不吃，且搁着。挖到后来，满瓜都是汁，倒出来，把瓜子滤掉，就是很清甜的西瓜汁。越靠近西瓜皮的西瓜汁越清爽解渴。当然，这么弄太麻烦，也只有阿姨大妈们有心思折腾。小孩子们则常常抱住一个西瓜一个勺，再不放手了，哪还有心思喝什么西瓜汁。

小时候有个动画片，大略讲小熊们懒，买完西瓜，不想扛回家，看西瓜是圆的，一路连推带踢，把它滚回了家。到家一开瓜，瓤尽化为汁水。我见此大悟，对爸妈建议，可以使这法子制西瓜汁。他俩对视一眼，摇摇头感叹：这孩子笨起来，真让人没法子。

那会儿，我邻居一个孩子，笨得比我更无可救药。他家里买了一大堆西瓜——那时候家长都爱如此，买一堆瓜在家。瓜农也乐得不挨晒，便宜些钱。孩子在家也随时有吃的，真忘了做饭，吃个西瓜就顶一天饿了。瓜买回来都搁厨房里，满地翠绿。一次我在他家看连环画，他馋了，说要开个西瓜吃，到厨房里去了。我亲耳听见刀砍瓜的咔嚓一声，然后没动静了。良久，那位从厨房出来，满脸疑惑地问我：“瓜瓤有白的吗？”

我进去一看傻了眼：一个冬瓜被切成两半，还有一小片儿瓜瓤上有勺子挖过的痕迹——显然是被他吃了。

我觉得，西瓜解暑，一是确实水分充足、味道清甜，二在于其颜色：一片绿，看着就舒服。假如是冬天，阳光淡薄，大家穿得厚实，吃东西很容易正襟危坐起来。繁复仪式和暖色调食物——比如红烧肉、过油的千层糕、暖红茶——特别让人舒适。反之夏天阳光浓烈，正宜开轩面窗，看竹林杉木绿森森，大大地吃上一口瓜。

这样的夏天，才是夏天。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