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颜欢媛

于我来说，“父亲”和“爸爸”是根据感情亲疏程度来分辨的，是对与我有着浓厚血缘关系的那个男人的称呼。

幼儿园时期，总是父亲负责接送我上下学。那一晚，他照旧像平常那样姗姗来迟。我坐在父亲老旧自行车的后座，一脸无知的模样。行至中途，不知是老旧自行车的哪个零件出了差错，我那原本安在车上的座垫突然滑落，我坠在了地上。可奇怪的是，一点痛觉也没有，应该说一丝感觉也没有。我茫然地看着前方，父亲仍毫无觉察地径自骑车向前。直到驶出了百米，父亲才发觉不对劲折返，停住后翻身下车，在我面前蹲下身子。一切动作不慌不忙，张口的第一句话是“我说车子怎么这样轻，原来落了你啊”。父亲开了个拙劣的玩笑，但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坐在原地，没有哭也没有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样一幕，父亲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也许他确实想要安慰我，但从那之后，我称他父亲。

动身去学编导的那天，父亲与我同行。他单薄的身形，扛着大包、小包走在我后面，我留给他的却只是背影。在车上，父亲与我邻座。从空间上看，我们多么亲近。可是全程中，我们的对话只有寥寥几句。偶尔有眼神对视的时刻，我也会马上避开。列车驶入隧道，窗外便忽然暗了光景。我转过头来，看见父亲的侧影。长了难以觉察的皱纹，眼镜后的眼神猜不透深意。他交叉双手，一脸倦意。等他回过神来，我又马上转移了视线。父亲真的老了，我想着。多年以来，我心中累积的负疚感，在这一刻全部冒出头来。说实话自那之后，他一直对我很好。我说我想走艺术这条路，他说好;我说我要来福州，他说好;我说你也一起来，他也说好。

早上10点钟打电话给家里，要求将准考证寄过来。父亲说，不必这样麻烦，我亲自送過去给你。只走过一次的路，他竟记得那样清楚。下午1点，他准确到达我所在的酒店，甚至清楚记得房间的门牌号。他风尘仆仆地来了，衣衫上的沙尘都来不及拍打，他说：“你在这里忙，没啥好吃的，给你带点儿水果。”他说：“你动作快点儿，快回去上课。”但等我终于把东西收拾完毕，回过头来，早已不见他身影。我匆匆追出酒店，却也只来得及捕捉他的背影。

黑色的上衣，半旧的牛仔裤，看不清是否生了白发。是如此沉默的背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眼里的泪水没有落下，那一声“爸爸”亦尚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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