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不骨
仙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仙君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各种cosplay。可是,你cosplay为什么要带上我呢?前天让我演太监,今天让我演小喽啰,仙君,我做不到啊!
【楔子】
天庭最近人心惶惶。
原因无他,近几日发生了一起奇怪的人口失踪事件。起初大家还都没有注意,直到五天前,玉皇大帝一时心血来潮路过南天门,盯着那坚固的石门想了很久,才冒出一句话:“朕记得,南天门是由四大天将来看守的吧?”
四大天将如今只剩三个,本来左右各俩,十分对称,如今,左侧只剩伏魔天将看守,作为强迫症晚期患者的玉皇大帝表示不能忍。
于是,他大手一挥,命人去查,查出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四大守门天将少了一个,可是问遍了天庭众仙家,得到的回答却……
“好像是有四大天将,可是,剩下的那个是谁来着?”
就连剩下的三大天将都不记得,与他们一同看守了上千年南天门的另外一位小伙伴究竟姓甚名谁。
这事一出,好几位神仙纷纷表示,早些年自己身边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譬如,太上老君的生活小童曾消失过一段时间,若不是炼丹炉的火熄灭了,可能都没有人会发现他曾消失过。
比人口失踪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你知道有人消失不见,可是却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是谁。
【一】
我叫双喜,现就职于仙界秘密卧底组织。
目前,我潜伏在陆吾仙君身边,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玉帝答应我,等事成后,放我一百年的大长假。
我掰着指头算了又算,终于还是咬牙应下了看护陆吾这个看起来十分轻松,实则让我之后悔青了肠子的任务。
陆吾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个神经病。
打从九十多年前仙魔大战,陆吾受重伤昏迷,再次醒来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神经病,他经常将自己幻想成各种各样的人物角色。
玉皇大帝考虑到陆吾多年来的功劳,将这事一力压下,并将他安置在最偏僻的神殿,命我好生照顾,期望着有朝一日,他能恢复正常。
于是,为了一百年的长假,我就这么当了九十多年的全职保姆,尽心尽力伺候这位大爷,陪着他玩各种角色扮演游戏。陆吾智商不高,好糊弄,可是在角色扮演这件事上,他却是一丝不苟,尽心尽力。偏偏我还得顺着他的意思来,若是事情与他所幻想出的剧情发展不一样,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譬如今晨,他将自己幻想成山大王,还幻想出一个与他针锋相对、随时想着将他这个山大王剿除的皇帝。他一大早就神神道道地对我说:“你快去巡山!我有预感,今天,那狗皇帝会领兵来攻打我们!”
我没了办法,只好出门溜达一圈,又回到坐落在九重天最北端的神殿。我抹了抹脸,露出一副慌张的表情,急急忙忙跑了进去,大声嚷嚷道:“报告大王,那狗娘养的皇帝又派兵来剿匪了!”
端坐在神殿正中央的陆吾仙君闻言,大眼一瞪,俊美如画的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片铁青色。他猛地一拍扶手,冲我大骂:“大胆!你竟敢称呼朕为‘狗娘养的?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我傻眼了。
怎么?我不就是出去晃了一圈,这一回来,“山大王”的角色扮演就结束了?现在轮到扮演“皇帝”了?
我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捏了个分身诀,一边变幻出一个分身,令她趴在地上求饶,一边慢慢靠近陆吾仙君,开口安抚道:“陛下,莫动怒。”
陆吾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道:“你又是谁?”
“陛下忘了?我是……”
还没等我说完,陆吾就恍然大悟,拍掌道:“朕想起来了,你是朕的太监总管,小喜子!”
我抽了抽嘴角,只得捏着嗓子应和道:“对,我就是小喜子。皇上呀,最近外面不大太平,七王爷和八王爷都等着您一出宫,就谋权篡位呢。您最近可千万别出宫,您要是受伤了,小喜子会担心的。”
陆吾又愣了愣,才讷讷地开口:“朕……朕听小喜子的。”
听说最近天庭闹出了人口失踪案件,这小祖宗要是一走出这神殿,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玉皇大帝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瞄了一眼陆吾的侧面,偷偷咽了咽口水。
尤其是,他还这么好看!
听说,凡间长得好看的小孩子最容易丢了。就陆吾目前这智商,也就只能跟凡间的幼童打个平手了。
【二】
夜渐渐深了,身为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小喜子,我正想哄劝陆吾去睡觉,结果他竟然放下手中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奏折,冲我一摊手:“拿来。”
“拿什么?”我没反应过来,张口便问。
陆吾瞪我一眼:“朕要翻牌!”
“……”
身为一代明君,不但要批奏折批到月上柳梢头,还要尽忠职守,伺候一众妃子,为皇家血脉开枝散叶,想想也是蛮辛苦的。
我同陆吾打着商量:“陛下,您看,您也挺累的……”
陆吾却挥挥手,打断我的话:“作为皇帝,朕早就有再累、再困也要满足妃子的觉悟。你不必多言,今夜就点喜贵妃来侍寝吧。”
我只得硬着头皮说“是”,却暗暗腹诽:好你个陆吾,竟又幻想出一个贵妃!偏偏我还不能和他作对,待会儿只能自己亲身上阵,扮演那个劳什子喜贵妃了。
陆吾又交代了几句,似是困了,打了个哈欠,终于消停了些:“让喜贵妃过来吧。”
我默默地退下,腹诽一句:狗皇帝,待会儿见。
托陆吾的福,这九十多年来,我不仅变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得了糖水、绣得了衣裳,现如今,我又要学习一项新技能——侍寝。
我端着八宝糖水,看着眼前半躺在床上,示意我赶紧侍寝的陆吾,我眼角抽了抽,突然有些怀念前日的“山大王”陆吾。
“山大王”陆吾虽然脾气暴躁,但至少没这么多事儿啊!
陆吾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喜儿,快过来。”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刚放下糖水,陆吾就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搂住我的腰,将我带入他的怀里。我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后退了两步。
陆吾用一种受伤的眼神望着我:“喜儿,你心里还惦记着七皇兄吗?朕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朕?”
“……”
我抹了把脸,努力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陛下,你不要逼我,你就算得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陆吾神情灰暗,苍白着一张脸,向我伸出手,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收了回去:“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睡吧。”
凡间的妃子侍寝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是像我跟陆吾这样,盖着棉被纯聊天。
陆吾小心翼翼地凑近我,轻声开口:“喜儿,朕能亲亲你吗?”
我觉得,依我现如今这喜贵妃的角色定位,必须要果断地拒绝,可是看着陆吾那双比银河上空的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话在嘴巴里绕了一圈,开口却变成了“亲吧”。
陆吾眼睛又亮了几分,似乎怕我又后悔,飞快地凑上来,在我嘴唇上轻啄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嘴唇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触感,我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摸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
玉帝啊,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被陆吾整成神经病了!这算不算工伤?
陆吾偷乐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喜儿,朕明日带你出宫散散心!”
我没有将陆吾的话放在心上,毕竟,指不定明天他又不当皇帝,跑去当山大王了呢。
事实证明,我九十多年来积攒的经验并没有错,隔日,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一柄锋利的剑抵在我的喉头,而那昨晚还欢欢喜喜地叫着我喜儿的陆吾,此刻正阴沉着一张脸:“妖女,你好不知羞耻,竟妄图对我下药,逼迫我娶你!”
“……”
小祖宗,这又是什么剧情发展?陆吾,你能不能给我点前情提要啊?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对策,脑中却“叮”的一声,传来玉皇大帝的千里传音。
“阿一,消失的那个天将回来了,但是机智如朕,发现右边又少了一个守门天将!你速去调查。”
强迫症晚期真可怕……
不过……
“玉帝,我是双喜,不是阿一啊!”
“啊!千里传音传错了!”
“……”
我正在出神,那冰冷的剑锋又往前送了一分。我浑身一个冷战,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大侠饶命!我并没有对你下药呀!”
我话刚说出口,就感觉那剑锋极其不自然地颤了颤。
我心里一凉——完蛋!没有按照陆吾的剧情走,这次麻烦可大了!
我不由得想起八十年前的那一次,顿时胆战心惊。
【三】
八十年前曾发生过一次令我永生难忘的意外。
那次,他扮演的是一个老爱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书生,每日除了看一些“之乎者也”,就是坐在神殿后院,撑着脑袋,看着那墙头,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陆吾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是谁……”
我眨巴眨巴眼:“我是你善解人意的贴身书童……”
他也眨巴眨巴眼,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可口:“哦,你是陆喜。”
其实,我很讨厌“双喜”这个名字,更讨厌“喜”这个俗到一定境界的字。我总觉得,我这么貌美如花、善解人意,怎么着也得有个清新脱俗的名字来配我。
我觉得“如花”这个名字就挺不错的。
可是,同陆吾交手这么多年,每次我给自己胡编了一个身份,正要吐出“如花”这个名字时,就被他抢先一步——哦,你是X喜。
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不和神经病计较:“少爷,那墙头有什么呀?”
陆吾轻轻开口:“你说,你家少爷我这么风流倜傥,为何就没有姑娘爬墙头来偷看我呢?”
得,我只得卷起袖子,亲身上阵。
当我爬上墙头,迎着陆吾那热烈的目光时,竟然觉得有些尴尬。我挠了挠头,看着陆吾那亮晶晶的双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真好看。”
陆吾紧紧抿着唇,似是十分欢喜,但仍摆出一副清冷的模样,伸手在身后摸了摸,竟摸出一个茶盏,直接朝我砸来。
我猝不及防,竟然忘记捏个防护诀,直到额头传来痛意,一股热流慢慢流下。
我傻眼了。
想我堂堂仙界密探,如今竟然被砸得脑门开花,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陆吾你个神经病,老娘要跟你拼命!
当年,我还有几分血性脾气,当即以一招龙爪手硬生生掰下一块砖头就朝陆吾砸去。末了,也不看他,直接一甩袖子,从墙头翻下去。
我决定离家出走,投奔同为仙界密探的阿一。
阿一听说了我的“英雄事迹”,幽幽地望了我一眼:“堂堂两个上仙,竟然学那凡人,拿东西互砸!啧啧,一身的法术都被哮天犬给吃了吗?”
“……”
见我不说话,阿一又开始冷嘲热讽:“我很好奇,玉帝要是知道你朝任务目标扔砖头,他会有什么感想。”
他会借口扣掉我这一千多年来攒下的所有假期!
不行,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我正琢磨着,阿一又说了一句:“双喜,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其实,当初玉帝让你看管陆吾仙君,并不只是因为你能缓和人的情绪,还因为……”
“因为什么?”
阿一似是有些为难,慢吞吞地开口:“玉帝曾请太上老君帮你算了一卦,百年内你会再遇一故人,而那故人搞不好会伤害你,所以,玉帝才想把你困在清闲无事的神殿中,让你避开那人。”
我只当阿一是在唬我,朝她翻了个白眼:“故人?还会伤害我?你当我傻啊?!”
“你还记得初陈吗?”
我心一沉:“他不是早就被压在炼妖塔下,魂飞魄散了吗?”
阿一却闭上嘴,再也不肯说什么。
我觉得阿一肯定是想赶我走,才编造出这种荒谬的话来诳我。我冲她比了比拳头,甩着袖子回到了神殿。
我离开也有十日的光景了,可是等我赶回后院,却发现一切还是当初我离开时的模样。陆吾呆呆地坐在摇椅上,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他愣愣地看着墙头,表情空洞得让我有些害怕。
“陆吾?”
他没有回应我,我急了,便唤出神殿的土地公,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土地公却甩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以为土地公在骗我,可是之后的十年,我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好像在陆吾身上静止了一般。他就那样坐着,看着墙头,就算我将他搬回了寝宫,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会出现在后院,仿佛一切都停留在我冲他砸砖头离去的那一刻。
这样过了十年,陆吾才终于回过神来,囔囔着要从军,报效祖国。
他将自己幻想成了将军后裔。
自打书生那次犯病过后,每当陆吾转换一次人物角色,我都得琢磨再三,不敢再轻易应对,唯恐陆吾又出现那么可怕的状态。不承想,这次却又重蹈覆辙。
看着紧闭了三日的房门,我咬了咬牙,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捏了个昏睡诀,趁着陆吾不注意,偷偷躺在他身边。
陆吾渐渐苏醒,睁开眼看到我的那一刻愣了愣,眼眸闪过一丝亮光,飞快地从身后抽出一把剑,抵在我喉头:“妖女,你好不知羞耻,竟妄图对我下药,逼迫我娶你!”
果然有用!
我脑中闪过各种应对的策略,灵机一动,努力挤出一副花痴的模样,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愿意拿羞耻来跟你换呀。”
陆吾的手抖了抖,俊朗的脸上爬上一抹红晕:“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我果然猜对了!陆吾幻想出的是一个看中他美色,企图霸王硬上弓的魔女角色。
“嘿嘿,我就喜欢对你厚颜无耻。”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吾的神色,估摸着这料下得还不够猛,索性把脸皮都给丢开,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腰,又顺手摸了摸他光滑的皮肤。
陆吾这下气得连剑都拿不了了,憋了半天也没推开我,只是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无赖!”
这步棋走对了!
我正准备再接再厉,不料,脑海里却突然传来阿一的揶揄声:“我就喜欢对你厚颜无耻?002,几年不见,你的节操也被哮天犬给吃光了吗?”
“……阿一,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去查天庭人口失踪案件了吗?”
虽然,先前失踪的那个降妖天将回来了,但是玉帝仍然对这事很重视。他经过一番排查,命阿一将降妖天将的前世都给翻了出来,继续调查这一案件。
降妖天将成仙以前是凡间某个小国的皇帝,据说,他深爱的妃子同他的兄弟狼狈为奸,害了他的命,夺取了他的帝位。他满心怨气,险些堕入了妖道,好在后来误打误撞,在仙妖大战中立了功,这才位列仙班。
而因为先前降妖天将的失踪,玉帝对四大天将十分重视,因此,这回又消失了一个天将之后,没费多少工夫他就从众多卷轴中调出了他的档案——持剑天将,成仙以前是闻名天下的剑客,与魔教妖女曾有一段孽缘。
“我当然是来抓凶手的啦,不然,你以为我是闲得蛋疼,来围观你跟陆吾仙君斗智斗勇、拼下限的吗?”
“……”
“还有,我顺便来宣布,你的任务结束,陆吾由我接手。至于你,可以愉快地去享受你的百年假期啦。双喜,你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开心你个大头鬼!
【四】
陆吾被软禁了。
他被关在了神殿之中,由最擅长封印咒的阿一看管,以免天庭再出现人口失踪案件。
阿一说,陆吾就是凶手,我却怎么也不肯相信。明明每日每夜我都同他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有时间作案?更何况,他抓那些神仙又是为了什么?
阿一没有跟我解释太多,直接强制将我驱逐出神殿,让我尽情地去享受我的百年假期。我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生命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一样。
我担心陆吾。
他要是又犯病了怎么办?上次的事过后,他过来十年才缓和过来,那这次呢?百年?千年?
我想起那次表情麻木,仿佛被抽去了七魂六魄的陆吾,心里一阵后怕,再也坐不住,便一路狂奔到神殿,准备从阿一口中套出陆吾的最新消息,不料,却看见陆吾手持长剑,站在神殿门口。
见我出现,他突然就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一双好看的眼几乎眯成了一弯月牙:“阿喜,你来了。”
我不敢随意应答,只得讷讷称是。
他挽了个剑花,冲我伸出手:“师父不同意我和你这个魔教妖女在一起,想要将我困在密室之中。”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我背弃了师门,你可愿意为我退出魔教,同我归隐山林?”
我只觉得口干舌燥,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不能答应,陆吾可是阿一要抓的凶手,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陆吾。
等我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唤来一朵祥云,正领着陆吾离开天庭。
陆吾在一旁紧紧攥着我的手,轻笑一声:“你果然不愧是妖女,竟还会这等妖术。”
我撇了撇嘴,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我不仅会妖术,还会魅惑之术呢,不然,你怎么愿意跟我私奔?”
陆吾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厚颜无耻,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微微侧开头,耳后根一片通红,却仍抓紧我的手。
阿一法力高强,我没想过能瞒着她将陆吾藏起来,只不过私心作祟,想同陆吾完成这最后一次的剑客扮演。
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陆吾俊美得不可方物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就纵容自己这一次,完成这次扮演后,我就将陆吾带回天庭。
哪怕……哪怕玉帝以此为借口,克扣我全部的假期,我也认了。
离开天庭后,我在最近的昆仑山找了个降落点,驱散了那朵祥云,随便找了个山洞就和陆吾落下脚。
陆吾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紧紧皱着眉头,突然就开口来了一句:“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我没放在心上,毕竟,当年的陆吾在升入天庭之前是昆仑山的山神,对昆仑山熟悉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我忙着给山洞附近下禁制之术,毕竟,这昆仑山是仙家之地,灵气充沛,山上有不少野兽开化了灵智,若是碰上几个法力高强的凶兽来袭击我们,以我的力量也难全身而退。
等我忙完了,退回山洞深处,却见陆吾正襟危坐着,手紧紧地攥着腰间的长剑,骨节分明,似乎十分紧张。
我好奇地问道:“你在害怕?”
陆吾轻咳了一声,微微撇过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既然答应了要同你厮守一生,有些事……如果你想要做,我会配合。”
“……”
我沉默了。
在陆吾幻想的世界中,我这个魔教妖女到底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啊?霸王硬上弓的重欲妖女吗?
同陆吾斗智斗勇了九十九年,这一次,我突然有些好奇,到底在陆吾的世界里,他每次都把我设定成了什么角色?
我回想起与他相处的一幕幕,直到回想到上一次他将自己幻想成了皇帝,还突然冒出一个喜贵妃,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就要慢慢浮现出来。
这时,陆吾却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陆吾,绝对会对上官喜负责的。”陆吾又强调了一句。
大概是见我许久没回应,陆吾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身姿也慢慢僵硬起来。
我叹了口气,看来在陆吾构造的剧情里,我还真是一个有豆腐就吃的妖女。
我微微凑过身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感受到身旁的陆吾慢慢变得轻松起来,身体也没那么僵硬了,我知道,自己这一步棋又走对了。
他抿了抿嘴,微微侧过脸,将右半边脸也凑了过来。
我:“……”
不要以为你是神经病,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凑过来的半边脸,终于还是妥协,认命地扑上去“吧唧”一口。
陆吾终于心满意足,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正襟危坐着,一副无欲无求的严肃模样,当然,倘若他那红成一片的耳后根没有出卖他的话,他这副禁欲的样子会更有说服力。
哼,假正经!
我正默默腹诽着,他却又板着脸凑上前来,正义凛然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向来是个公平、公正的人。”
我正琢磨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不防眼前突然一黑,一只带着粗茧却十分温暖的手盖上了我的眼睛,随后,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覆上了我的唇。
难怪凡人常说,衣冠禽兽!
我狠狠地磨着牙,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用双手环住了陆吾的肩。
罢了罢了,反正都这样了,就……就破罐子破摔了!
我正沉迷着,忽听耳边传来陆吾的呢喃。
他叫着:“双双。”双双?他所幻想出的魔界妖女,不是姓上官名喜吗?
【五】
我和陆吾在昆仑山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见追兵来抓捕我们。
陆吾绕着山头走了一圈,突然就心血来潮地道:“我们就在这安家吧。”
得,陆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琢磨着,难不成在他的剧情发展中,我跟他就要在这荒废的山头,搭个茅草屋,过一辈子了?
果不其然,陆吾又自言自语道:“我去砍几棵树,搭个茅草屋。我们还可以养点鸡、种点菜。”
堂堂一代剑神,拿着剑去砍树……
我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剑神大爷,你有没有听见你的剑在哭啊?!
陆吾不由分说,非要拉着我去后山挑树,我只得由着他。不料,我起身的时候,腰间的乾坤袋松开,一个小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咕噜噜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滚到了陆吾的脚边。
不等我反应过来,陆吾便已经弯下腰,捡起了那个东西,皱着眉,仔细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身形晃了一下。
我及时扶住他,他却紧紧地攥着那物,好半天才开口道:“这是何物?”
待我看清他手中攥着的是什么东西,我心里一沉。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岁的人像木雕。
木雕看上去并不精致,可见雕刻的人是个新手。木雕上好几条明显是刻错了的划痕,但是边缘十分圆滑,也不知道木雕的主人曾花了多少时间来摩挲、把玩它。
陆吾仔细打量着木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突然觉得他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红光。
陆吾笑了起来:“这看着还挺像你的。”
我一把把木雕夺了过来,塞回乾坤袋,含含糊糊道:“这是一个故人送我的礼物。”
陆吾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大概吧。”
喜欢吗?嗬,那个又笨又傻的家伙。
陆吾又自顾自地说:“不过,肯定没有我这么喜欢你。”他说着,竟然伸手想来夺我的乾坤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木雕,给我。”
我惊讶地看着陆吾严肃而认真的脸。
这……这算什么发展?不可能这么巧啊,陆吾幻想的魔界妖女的角色身上也有一个木雕?如果不是……这算剧情外的发展吧!
我捂住乾坤袋,结结巴巴道:“你要木雕做什么?”
陆吾挑眉,神情全然不像他所扮演的高冷剑客:“你舍不得?”
“……也不是。”
陆吾和我对峙了许久,突然紧紧地盯着我的眼,又问道:“你那个故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什么样子的人?
我望了陆吾一眼,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一个跟陆吾差不多的人吧,他只会按照自己幻想的剧情走。
只不过,他可是只会按照我给他讲的故事里的剧情行动呢。
犹记得那次,我只不过是跟他说了一段凡间最俗套不过的富家小姐和穷困书生的爱情故事,书生为了追求小姐,亲手做了一个木雕送给她。
隔日,他就神神道道地将我拉到一边,从怀里摸了好半天才摸出这个并不精致的木雕。
见我不说话,陆吾又问我:“你喜欢他吗?”
我抿着唇,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我突然听见脑海里玉帝焦急地冲我大喊的声音:“双喜,快把陆吾送回来,不然要出大事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陆吾,却见他紧闭着双眼,浑身冒出一缕缕黑气,张牙舞爪地将他包裹在其中。
“陆……陆吾?”
咚——
昆仑山的钟声敲响了。
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想起,距离我从玉帝那里接下任务的那一天,已足足过去了一百年。
黑气缭绕中,陆吾终于睁开眼,眼睛深处是一片深沉得看不见底的漆黑,眸子却变成了一片赤红。他冲我露出一口白牙:“双双,你喜欢我吗?”
“……”
“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我?”
——双喜,听到回答!
初……初陈?
恍惚中,我又忆起阿一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百年内,你会再遇一故人,而那故人搞不好会伤害你。”
故人吗?
我望着对面的故人,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害我,唯独他不会呢。
——双喜,你听到了吗?
——玉帝放心,我留下的烂摊子,由我自己来解决。
【六】
玉帝常说,这世间啊,最可怕的就是执念。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而我们仙界十大密探,生来的职责便是消除执念,维护三界的祥和。
千年前,我初次接任仙界密探,从玉帝那领的第一份任务便是前往妖界,协助阿一消灭那万千妖气汇聚而成的妖怪之子——初陈。
初陈性情暴躁,可以说是这世间万千怨念汇聚一身,寻常人轻易近不了身,不然就会被他那一身妖魔之气侵染。
十位密探各有绝技,而我,擅长净化戾气、缓和情绪,能够让他人轻易地对我产生好感。阿一常说,跟我说上几句话,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故而,这任务,玉帝让我和阿一一同前往执行。
而事实上,大抵我真的就是初陈的克星,这任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完成,我和阿一耗费了五十年,终于将初陈压入炼妖塔底下,令他灰飞烟灭,魂魄全散。
初陈是世间怨念所生,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撇去那一身浓浓的妖气和强大的法力不谈,心智和凡间的幼童一般无二。
我只不过用了一本阿一从凡间带来送给我的故事绘本,给初陈讲了七天七夜的故事,他便双眼放光,缠着我不放。
“双双,什么是冰糖葫芦?”
“唔,冰糖葫芦……大概就是冰糖做的葫芦吧,凡间的小孩子很爱吃的,我也没吃过。”
“那下次你带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好啊。”
下次?嗬,我堂堂神仙,怎么会同你这一介妖怪去吃冰糖葫芦?笑话!
“双双,这话本里,书生为什么要吃那小姐的嘴巴?难道它比冰糖葫芦还好吃吗?”
“喏,这不是写了吗,因为书生喜欢小姐啦。”
“喜欢?什么是喜欢?”
“这个……大概就是……喏,瞧,就是想和她过一辈子啦。”
“我也想和双双一直过下去,那我这也是喜欢双双吗?双双,你喜欢不喜欢我?”
“这个嘛……”
喜欢?我堂堂仙界密探,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种妖怪?简直就是……就是笑话!
“双双,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
“双双,这是什么塔,看起来黑漆漆的,我不要进去。”
“……”
“双双?双双……”
阿一回头看了一眼将初陈困在其中的炼妖塔,开口问我:“那个妖怪在喊你的名字呢。”
我抿了抿唇,甩给阿一一个白眼:“我怎么没听见?”
“他还在一个劲儿地问你喜不喜欢他呢。”
“呸!一个妖怪懂什么叫作喜欢?他可傻了,只会按照我给他讲的绘本故事里的情节来……”
“来什么……”
来……来追求我……
我甩了甩头,甩掉脑子里那莫名其妙的思绪,大步迈出去:“不说了,赶快回天庭找玉帝报告吧,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我是仙界密探双喜,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
时光流逝,我早已把初陈忘在了脑后,不承想,陆吾仙君在仙妖大战中受了重伤,倒下的地方刚好是当年我和阿一用炼妖塔收服初陈的地方。
初陈的三魂七魄早就消散在这世间,照理说是不会再掀出什么乱子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的执念竟然如此深,哪怕没了魂魄,他的执念也趁机潜入了陆吾仙君的脑海,夺了他的仙体。
再度清醒过来的“陆吾仙君”没有记忆,没有自我,他有的,只是初陈的那份执念,而只有执念的他,是无法行动、生存的。于是,他便靠着由陆吾仙君来看守伏羲琴,来夺取别人的记忆,重现那记忆里的一幕幕,按照记忆里的情节发展来度日。
伏羲琴,传说中能篡改记忆的上古神器,能将三界生灵收入其中,提取他们脑海中最深的执念。
降妖天将不见了,所以“陆吾”变成了凡间小国皇帝,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害得他丢了性命又丢了皇位的贵妃。
持剑天将也不见了,所以“陆吾”又变成了一代剑客,不惜为了那个魔教妖女叛出师门,只为和她归隐山林。
可是,就算初陈借着陆吾的仙体重活一世,他依旧还是那个笨蛋,笨到不懂变通,只知道按照别人的记忆来生存,我要是一个不配合,他就乱了阵脚,不懂该如何进行下去,只能像当年的那个书生一样,行尸走肉了十年。
我从乾坤袋里取出炼妖塔,冲面前的“陆吾”露齿一笑,递给他看:“初陈你瞧,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初陈紧皱眉头,眉间涌现出一股浓浓的黑气。
我不在意,伸手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物件,顺手扔进了炼妖塔。我对他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给你讲的故事里,小姐的木雕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是书生给他捞起来的呢。”
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从炼妖塔中逃脱。
【七】
我送回了陆吾仙君,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向玉皇大帝讨要我的百年假期。
只不过,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难受呢?
明明,明明一切都解决了啊,初陈的执念被彻底从陆吾仙君的魂魄里剥离,消散于三界之中,而陆吾也恢复正常,我圆满完成了任务。
看来,我有必要去找七乐一趟了。
仙界密探七乐,同伏羲琴一脉相承,最擅长的就是抹掉任何你不想要的记忆。
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执念。
可是没有记忆,哪里来的执念?
我从七乐的神殿走出来,刚好遇上迎面而来的阿一。
阿一向我招了招手,冲我挤眉弄眼:“双喜,听说这次,你又解决了那个叫作初陈的大妖怪,厉害嘛。”
我愣了愣:“初陈?那是谁?”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一个委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双双,你喜不喜欢我吗?”
我摇摇头,甩掉那幻听,却不料动作过大,竟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人。
“双喜仙君,你没事吧?”
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唇红齿白、有些熟悉的面容。
“啊,陆吾仙君,我没事。”
陆吾仙君冲我展颜一笑:“说起来,本仙君还未来得及同你道谢呢。这百年来,多谢你照顾了。”
“客气客气。”
陆吾仙君道别后,我拉过阿一,同她咬耳根道:“你有没有觉得陆吾仙君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呀。”
“啊,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印象中的陆吾仙君并不是这样子呢?
他明明……
明明……
啊,怎么记不起来他原本的样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