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

2015-09-15 23:07
滇池 2015年9期
关键词:白灵落日台北

白灵,本名庄祖煌,原籍福建惠安,1951年生于台北万华。美国新泽西州史蒂文斯理工学院硕士,现任台北科技大学副教授、台湾“年度诗选”编委、耕莘青年写作会顾问。《诗的声光》创始人,担任过《草根》诗刊主编及《台湾诗学》季刊五年(1—20期)主编。

诗观有二,其一:笔下三稿纸,胸中十万灯火。其二:诗之于人生,犹如广场之于都市,湖泊之于群山,空白之于国画,足以舒坦拥挤、繁华单调、推拿精神、建筑共鸣。

作品曾获中国时报叙事诗首奖、梁实秋文学奖散文首奖、中山文艺奖、国家文艺奖、2011新诗金典奖等十余种奖项。出版有诗集《后裔》《大黄河》《没有一朵云需要国界》《白灵短诗选》《白灵世纪诗选》《爱与死的间隙》《女人与玻璃的几种关系》《昨日之肉》《五行诗及其手稿》《诗20首及其档案》等十一种,诗论集《一首诗的诞生》《一首诗的诱惑》《一首诗的玩法》《烟火与喷泉》《桂冠与荆棘》及童诗集两册,散文集三册等。

五行诗

(1)不如歌I

平静的无,不如抓狂的有

坐等升温的露珠,不如卷热而逃的泪水

猛射乱放的箭矢,不如挺出红心的箭靶

养鸽三千,不如老鹰一只

被吻,不如被啄

(2)钟摆

左滴右答,多么狭小啊这时间的夹角

游入是生,游出是死

滴,精神才黎明,答,肉体已黄昏

滴是过去,答是未来

滴答的隙缝无数个现在排队正穿越

淡水河黄昏

从远古

缓缓流进现代

唯有这条河才能打开

台北的话匣子

过海的帆影如何折叠

数百年的风浪

漂泊的子民怎样解开眉头上

妻小的叮咛

岁月的落日霞光

都由流云运来

又被河水押走

接着才是

全台北的高楼一幢幢

跃入河心

洗亮了

芬芳的灯火

唯远远台北的守护山

那端丽的观音

继续庄严着

这世纪渐渐暗下的暮色……

春天来台北小住

那时候春天来台北小住

是散步来的,是从城门钻进来的

那时候台北没有铁窗

春天常到每家窗外招手

还帮路旁小草站挺腰杆

叫每朵花刷牙后才打开嘴巴

不能带一点点肮脏

那时候台北没什么大楼

春天不用爬得很高

那时候台北没多少水龙头

春天常到淡水河洗手

那时候清晨是体操的台北

春天出门不必戴口罩

那时候台北没太多引擎

春天不怕噪音吓着

那时候斑马线拦得住车子

春天不怕被风撞倒

那时候,春天不会戴眼镜还看不清标志

不必开车还被按喇叭

不担心倒垃圾还被环保局开罚单

那时候呀春天经常穿迷你裙

大家都看得到,人人都会吹口哨

那时候

那时候春天不睡公园的旅馆

不站安全岛的车站

不蹲花盆的马桶

不坐阳台的电梯

那时候,春天不用爬围墙

不用看自己名字被倒贴铁窗内

不用隔钥匙孔跟孩子招招手

不用透过电视到每家作秀

春天,唉,春天只来台北小住

就走了

她已经是老太婆了,一直是小脚步走路

她说,走得再慢点,怕被垃圾山压倒

春天,这老古董,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金门高粱

只有炮火蒸馏过的酒

特别清醒

每一滴都会让你的舌尖

舔到刺刀

入了喉,画作一行惊人的火

烫进了历史的胃袋

有谁的脖子和耳根

不纷纷升起

金门的辉煌

和悲凉

整片台湾海峡唯这座岛

配做肚脐眼

半世纪的骇浪惊涛

都装在里头

要几瓶酒才倒得光

始终倒不出来的是岁月吧

从空酒瓶口望进去

望远镜中

却是没有一条船穿得透的

茫茫浓雾

那就趁半醉半醒

双手朝两头一推

把海峡两岸都推到

千年之外

但此时你却醒在

酒瓶堆上

揉揉眼睛说:

“天呀,这里种下的炮弹

竟比长出的高粱还多”

夜宿金瓜石

谁何曾瞥见夜

及无数的手掏空后

一只瓜惑魅之身影?

连牛顿也计算不出

用铁锹制造天籁的

几何结构吧?

传奇和地图如何量测

满山茔冢和一地火金姑

不眠的集体潜意识?

深入地心的矿坑啊

如伸进上帝之眼

有七百亿光年那么遥远

连虫声也把这只瓜叫空了

仍有多少双不阖之目

如睁开的新月

一秒又一秒,割裂着窗框

也享受着,仿佛

爱被地球搓揉的小草

注:总面积不到五平方公里的金瓜石,据闻地下纵横交错的坑道长达六、七百公里。

大戈壁

──敦煌旅次

一张由你经文写就的

毯子

自你脚前像天边

抖去

看不懂经文的一粒沙

在其中翻滚

滚向

顿悟

地平在线

果然

滚出一轮

落日

但我佛,这是

经书的哪一页

天地间仅剩你、我

二字

落日与我

面对面

身高等长

中间坐着好大的

飞,因此不如不飞

动,因此不如不动

骆驼草和小石子啊

那不言不语

即将溶去的落日

就是我啊

侧身于你们之间

体会冷成一句经文的

荒凉

慰安妇自愿说

森林自愿着火

好让闪电抽亮它的鞭子

房子自动摇晃

方便地牛打哈欠

肉体自己打开伤口

因为子弹要路过

头颅有机会掉落

全因武士刀锐利的仁慈

所有的番薯都剥光了自己

躺满岛上,说:

“来吧,历史,踩烂我

让我好好地爱你们的脚迹!”

注:数千妇女于台湾日据时期被迫或被诱往南洋慰劳日军,从事性服役,未死返家者十不及一。竟有人误传彼等乃自愿前往,舆论哗然。以诗记之。

秋芒

谁能比芒花更深入秋天

也只有风,坐得住芒花抬的

软轿子,几秒钟

就抬过了九座山丘

仍有一条小径不信邪

坚持蜿蜿蜒蜒去看看

没多远,就爬入

一阵狗吠声中

你撑起一把紫色伞

邀我一起去搭乘

但没有雨,就以之抵挡

这秋天的重量吧

我们站在伞下

以伞尖抵着天空

画出一条

一条淡紫的天色

碎裂的秋天一小块

一小块地掉在伞面上

不久就掉满了

山谷的黄昏

但芒花也不能比我们

更深入秋天,那一夜

紫色伞是我们的飞行器

不久,就飞成夜的一部分

饮茶小集(七帖)

(1)偎

落日偎近一座湖泊

低声问:

泡茶吗?

(2)唇

叶片

唇一样准备好了

想对另一张热呼呼的

唇口说

泡我

(3)手

但有一根嫩芽

错过好几十只采茶姑娘的手

仍在她们身后喊

采我采我

第二天它就老了

(4)沉

叶片沉下杯底

水说:

你真复杂

叶片又浮上水面,说

你是物理

怎么懂,我的化学

(5)脱

灵魂脱壳后

飘到空中,回身

对逐渐冰冷的肉体

附耳低语:

谢谢,你为我们的人生

泡了一壶好茶

(6)腾

太阳以光

写了一封email

给九大行星:

在我短暂的一生中

总算为我们的银河

腾出地球

这一盏茶的时间

(7)真

到黄昏时

自己能不能靠近自己

说:这一天

真是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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