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皮佳佳
夜色无色
⊙ 文 / 皮佳佳
皮佳佳:八〇后,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美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作品散见于《十月》《中国作家》《诗刊》《作品》《光明日报》等报刊。多篇小说被《小说月报》转载,散文入选中国作协创研部编辑的《2014年中国散文精选》,古典诗词赋作品获得多个全国征文奖项。
当日光沉沦于黑暗之后,夜的魅影就开始歌唱了。城市,重新换上狂欢浮华的盛装,上映和结束着一幕幕欲望与挣扎的剧情。一群黑色的蝙蝠,在繁华上空掠过。
从影剧院斜出的影子,是我,血般的唇,苍白的颊。
刚刚上映的是一场微电影《夜之潜行》,吸血鬼的故事,还是他的幻想的故事。他——导演沈哲书,黑框眼镜,低压着帽檐的大男孩,他也想要遇上这样的一个吸血鬼吗?如果,我……
微电影结束,他走上台。我的眼睛里突然有幽蓝火光燃起,有一股力拉我,推搡我,有一刻,我甚至以为是死神来了,想要抓住我。后来我发现,不是死神,而是我的冲动。那冲动在身体里翻腾、冲涌,刺激着我的牙齿。如果不是我抓住扶手,等一会儿,就会有一个黑影,披头散发,眼闪蓝光,冲上去,咬住他的脖子。
为防止这股冲动,我转过头,往邻座男孩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是个傻傻的男孩,戴着傻傻的黑框眼镜。他竟然没有吭声,睁圆眼睛看我。看到我眼里的蓝光时,他的眼神温柔起来,“你是饿了吗?”
愚蠢的人。
沈哲书从剧院走了出来,茫然四处张望着。我躲在墙角,偷偷地看着他,非常奇怪,他让我感觉熟悉。
玻璃门里有个影子,同样血般红唇。红唇笑了,在笑我:“熟悉,你连自己都不熟悉,你知道什么是熟悉吗?你不过是学着电影里面,想要寻找一种你未曾有过的感觉。世界上总有这么多人,看到一个人,就说熟悉,就说是前世有约。如果真的有约,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会失约?”
走出门口,夜,彻底笼罩了城市,夜的城市,好像有人唱起了一首歌。——是你真的在那,还是我在做梦?
夜更深了。我心,陡然从暧昧落入迷醉的夜。我坐在吧台靠窗的位置,慢摇一杯鸡尾酒,双唇在杯沿上滑动。
吸血鬼?不,我不吸血,勉强可算是鬼,或者是精灵一类的东西吧!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白天,我散成微粒,蜷息在洞穴或密林。夜晚,我会幻化成女人的形体,有精致的五官,让你触感真实的肌肤,在夜的迷离中徜徉。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去向,我羡慕街道上的人群。他们似乎都朝着某一个方向在前进,或者,为了一个目的,行走在路上。我也想要有一种向往,一个目的,哪怕行走,是我的目的,寻找一种未知,是我的寻找。
于是,我开始在夜的城市中寻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能看到很多灵魂。每个人的灵魂都不一样,就像我见过的形形色色的鬼怪精灵。有人的灵魂被一种叫作欲望的东西压缩着,像是被吸干汁液的冬天里的树叶,躲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有人的灵魂杂陈了一切污秽和肮脏,并且在不断发酵变黑,甚至从肉身上散发出腐朽的臭味。有人的灵魂被大大的框子给套住,于是他们的灵魂都变成了一样的形状,然后僵化,像排着队去地狱报名的僵尸。有人的灵魂空白一片,甚至已经找不到灵魂,就像他们空白的大脑一样,只是以一种动物性本能在地上爬行,好像他们从来不曾拥有过灵魂。但大多数人,无一例外戴着堂皇的面具,赶赴着钢筋格子里的假面舞会。
只有极少的人,他们的灵魂是干净鲜活富有生气的,里面装有一种珍贵内核,如切割面最为丰富的钻石,我称为纯灵。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东西,每当我找到,眼里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兴奋的蓝光。我说过,我不吸血,我只吸取他们的纯灵。我想,在我吸走了足够多纯灵的时候,我也就有了向往,也许我就不用这样游荡了。
当然,我必须有资本,也就是美丽的外壳。我美丽是因为我见过太多美丽。精灵对于自然有一种敏锐的触感,小溪边新开的一朵花,偶尔从密林望见天空的那个角落,小鹿依偎在母亲怀里的眼神,都会让我痴痴看上很久。当我感受了这么多美丽的时候,我也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美丽。
我以这美丽作为交换,引诱着那些有着纯灵且干净的灵魂。在他们迷醉的时候,我会把纯灵都吸干,只留一个干枯的灵魂。
身边坐下一个人,竟然是那个被我咬过一口的男孩。他局促不安地抓着头,有点紧张又兴奋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长得很干净,他的灵魂……我看不太清。
“你还好吧!”他的问题依旧很傻。
我有些好笑,又有点不屑,明明是我咬了他,他竟然问我好不好。而且,他已经看到了我的真面目。
“不怕我吃了你?”
“不会,你这么美。”
能映照美并不一定能欣赏美。比如湖水,虽然湖水可以照出一切美丽的倒影,但湖水不会欣赏美丽。有个美丽的少年曾在湖边欣赏着自己的美丽,结果他掉到湖里淹死了,就变成了水仙。你以为湖水会流泪吗?当然湖水会流泪,却不是你想的那样。湖水天天流泪,不是为了少年,而是为了自己。因为,它无法在少年眼里,欣赏自己的美丽。世间一切都是这样,只看到自己的美,看不到别人的美。当然,作为一个外形不那么真实的鬼魂,我倒愿意欣赏这世间所有的美。我若是湖水,我一定为少年的美丽欢悦、叹息。
“哦!看不出,傻样,也来搭讪了,怎么,你对我感兴趣吗?不知道魔鬼都是隐藏在美丽背后的?”我诡异地笑着,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危险的确有时候会让你感到浪漫,或者是刺激,不过,代价就是沦陷。”
他顿时紧张地伸直了背,别过脸去,脖子里哽着一口似咽未咽的口水。
“没有被女人碰过吗?”我轻笑了一声,又恶作剧似的抚弄着他的脸,像是触到了三月里新发的芽。
他像一个被橡皮筋弹开的玻璃球,瞬间跳到了三米外的座位上,惊慌地碰翻了邻桌的玻璃杯。
“咣当”一声,玻璃杯碎成一地感叹号,迎接着推门而入的这个人。
又是他,沈哲书,后面还跟着几个朋友。他们来庆祝电影首映成功。他为什么要拍一部吸血鬼电影?如果我这个鬼真的站在面前,他会害怕吗?我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经过他身后的时候,我故意停了下来。有人在问同样的问题。
“因为我老爸。”他回答,“老爸心里有遗憾。”
显然答非所问。他老爸跟吸血鬼有什么关系。
当我进一步上前,背后,一种冰凉的感觉。我连忙缩了回来。是死神吗?我必须在死神到来之前逃走。精灵和鬼魂当然也会消失,所以,我得躲着死神,每当我感到后背发凉,有一只手准备过来拎住我的时候,就是死神要来了。当然,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溜走,狡猾地从死神手下溜走。
那个男孩又跟上来,像个纠缠不清的鬼。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好!明天,你带我去。”
第二天,果然他失约了。在预料中,我依然愤怒。约定总是被践踏。
万圣节来了,各种扮鬼的人们上演。人做得多了,就想要尝试鬼的滋味。但这一天,所有鬼已经被过节的人给挤走了。没有鬼凑热闹,人就化成了各种蜘蛛精、僵尸、道士、萝莉鬼娃……打着南瓜灯走来走去。我想,其实很多人,根本就不用去扮成鬼的样子,他只要撕下自己的面具,他们一定比鬼还恐怖。
我坐在沈哲书的斜后方,这是一场微电影的观影会。他还是戴着黑框眼镜,低压着帽檐,保持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我离他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听见他的呼吸。我仔细看着他的侧脸,那样的轮廓,那样的神情,甚至看到他脸上稚气的绒毛,还有一颗可爱的小黑痣。我忍不住想要去摸一下他的脸,一只手未经过我同意,朝那颗小黑痣伸了过去。就在抵达的最后时分,我把它拉了回来。它挣扎了一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无力的指痕。
而我,就这么专注地看着他。我看到了他的灵魂,鲜活富有梦想的灵魂,满是韧性和执着,那纯灵如亘古冰川般圣洁。也许,这就是我关注他的原因,那么美丽的梦,哪怕只拥有其中的一点,都会让我快乐。
一串串气泡升腾起来,一个怯生生的孩子睁圆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神奇的银幕,翩然而至的侠客,长剑挥舞再飞身而去。古希腊蓝色的爱情海边,海风吹动了无花果树的叶子,穿着长裙的她弹起了竖琴,蓝色的海浪都在轻轻吟哦。仲夏夜里的晚风里,顽皮嬉闹的精灵取下了花的魔汁。那是一朵中了爱神丘比特箭的白色小花,美人将要喝下这爱情的魔汁,喝下魔汁,她将爱上第一个遇见的人,忘记她从前所爱。有一个画面很特别,像所有这些绚丽色彩的对立面。那里跪着一个男人,对着白色坟墓,双手捂脸,不住地叹息。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应该有感应,我如此热烈地盯着他,难道他的侧脸不会灼热吗?他真的没有感应吗?某个时间,他突然回了头,眼睛只是无意识地从我脸上扫过,并未做停留,又转了回去。
我看看邻座,那个观影的女人竟然睡着了,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和他一模一样的白色手机。我偷偷打开女人的微博,找到了沈哲书的微博,留了言:“眼光是灵魂在说话,那往往来自身后,你的灵魂睡了吗?”我表述得有些语无伦次,又有点故作神秘。也许,他会注意到,然后……
“他会回头吗?他会看见我吗?他知道是我吗?”属于鬼魂的镇定此时都变成了人类的慌张。我甚至紧张地用手捧了脸,只在指缝里等待着他的回头。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手机一眼。
活动结束。出门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傻男孩。
“还来做什么?你失约了。”
“父亲走了!”他嘴里轻轻吐出一句。
四周瞬时变得很安静,像是被抽走了空气。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看着脚。“就在约你的那天,对不起。其实父亲也病了很久了。我想过无数回他离开的情形,但真的不是那天的样子。那天很怪,你知道吗,那天我早上起来就觉得很怪。虽然阳光还是一样,从窗帘里透出影子。阳台上三角梅依然开着。我睁开眼,却感觉有个故事即将结束。我突然想,我应该给他照相,要留下他现在的样子。于是我找相机,在每一个角落寻找。小时候的木马那里没有,阁楼上没有,平时做饭的灶台上也没有。我大声问家里人,相机去哪里了呢?我要给父亲照相。没有人回答。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找到。这时候,我去看他,他已经闭上眼睛了。我就想,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找到相机呢?”
他的表情很平静,我并不想安慰他。谁也不会陪谁走到最后。生和死,只是看待的角度不同。我这鬼魂到底是生还是死呢?但世人不会理解,一旦被抛入生的旋涡,一切就注定被限制,被分割,孤立无援,成为命运的玩物。无论如何渴望,也终将销毁,然后哭泣颤抖着被拉向注定的结局。
我们沿着老街一直走,经过一座废弃的楼房。他说就是这里,上去看看。我们坐在楼顶。他说要讲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这里是一所高中。男孩爱上了转学来的女孩。当然那是青涩的年纪,爱情只能在静默中炽热。他在窗口弹吉他,唱青春的花开花谢。她听着吉他,知道他的心意,谨慎地笑,并不回答。她还无法确认自己的心。她母亲身体不好,不适应南方潮湿气候。全家人决定远远搬走。女孩在宿舍收拾东西,他就在窗外站着。那晚女孩病了,高烧不退。男孩彻夜守在女孩身边。天气很冷,输液瓶里药水像冰一样刺骨,一滴滴这么浸入女孩虚弱的身体。女孩痛苦得抽筋。男孩用手握住了输液管,说:“让我用体温把药水焐热,这样,药水滴入你身体的时候,你就不会冷了。”这其实只是一个很可笑的行为,但男孩就这样握着输液管,握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女孩睁开眼睛,看见男孩的手肿得已经变形。女孩滴落一滴眼泪,却是甜的。就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女孩被父母带走了。她答应大学毕业后就来找他。时间流淌着苦楚,他们在信件中坚定爱情。虽然信慢慢地少了,至少她相信,承诺是珍贵的。但爱情真的很难战胜时间。他没能上大学,家里给他定了亲,说是可以帮助改善家庭条件。他对生活屈服了,也相信女孩不会回来,就答应了。后面的故事往往这样,女孩真的回来了,丢下了重病的母亲,还有气急败坏的父亲。她穿着最美丽的衣服来找他,结局却是那么惨不忍睹。她还是不甘心,问他:“不是说我们会永远吗?”他懦弱,又要为自己留一点残留的自尊:“那只是幻想,安慰不懂事的人。你明明知道,世上没有永远。”女孩不愿承认这样的结局,比如像他一样,也转身离开,理性地寻找新生活。永恒是她的信念。哪怕是以另一种方式追求,她也要选择永恒。那天晚上,她停止哭泣,慢慢走到从前学校的楼上,跳了下去。当时,整个一楼地面都是血。后来下了三天的雨,也没有把血冲干净。一直到现在,这里还是红色的。
我向下望,只看到一片黑暗。
沈哲书在一处老牌坊拍夜戏。天是青黑色的。老骑楼在天上画出轮廓。我站在青石板路的巷口,倚着门廊偷看。
男主角:你在这里做什么?每晚守着,等了一个月了。(他拉她手臂)
女主角:等夜幕降临。
男主角:你病了?(用手探她的额头)
女主角:病了。所有人都病了。每个人都痴,每个人都爱,每个人都病了。所以我病了。(手探上自己的额头)
男主角:还真是病得不轻。好像有点发热。
女主角:等大家都好了,我不也好了。看看,天要黑了。(挥动双臂,模仿蝴蝶起舞的样子)
男主角:什么天黑天亮。你病了就不知道天黑天亮了。别生气了,宝贝。我是真的爱你。
女主角:天黑天亮倒是没有什么分别,本来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真的和假的也是没有区别的。真的,可能是不存在的,假的,是假设的存在,不能说不存在,也不能说真的存在。这存在,不是真也不是假的存在。(继续起舞)
男主角:那边有烟花。可惜烟花美丽,但太短暂。(指着天空)
女主角:不要责怪烟花。它一生静默,只为一瞬永恒。那一瞬,是生命赋予的,就会卷曲在忘记里,层叠、堆积、相聚,然后就成了永恒。
男主角:你刚刚说什么不存在,现在又瞬间永恒了。你病得糊涂了。只有我的爱是永恒的。我的吻还是温热的。你感受一下,你不能否认嘴唇的温度。(拥抱她,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女主角:感受不到吻的温度,才是我的病。以为你的吻不在那里,才是我的病。(把头靠在他肩上,表情依然麻木)
男主角:那就感受一切,那就回到我这里来。(把她抱得更紧)
女主角:我回来了。眼前的山,还有我们一起走过的海滩,我们牵手时说过的话,都在。但我知道,一切只来自一颗小小的种子。(她松开他的手,看向远方)
夜已完全占领了城市,只有几盏孤灯在寂寞地伫立。我找到沈哲书的工作室。里面没有人。树形台灯还亮着,桌上放着一尊古老的瓦瓮,上面的纸条上写着:“大胆的情人,你永远,永远不能吻到,虽则逐渐接近。”
为什么这诗句、这文字如此熟悉?像第一次看到沈哲书的感觉,但又如此疑惑。如同被母亲丢弃的孩子,经过那么多的曲折和寻找,终于走到家门口,却彷徨着不敢进去。就是这样一种无法抗拒却又难以理解的力量,让我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愿放弃寻找,开始翻检着他的抽屉,想要寻找答案。一本老式相册出现了。开始是他童年的照片,坐在脸盆里,或是扛着木头枪。接着是他和父母的合影。相册最后一册,有一张发黄的彩照。是一张年轻男女的合影。我仔细看着两人,再抬头,看到一面镜子,里面有我的脸。
鬼魂精灵聚集的身体一片一片散开,如桃瓣被风吹散,散落在某个湖面,再被那漩涡聚拢在一起,揉捏成一团粉红的岩浆。我的眼睛开始模糊,如果我的眼睛是那潭湖水,这湖水决堤了。黑云在城市的上空沉沉地压来,一道闪电划亮了天空。
突然台风降临了,暴雨像利箭一样撞击着地面,还有我那并不实在的身体。午夜的时候,雨停了,街道洗得很干净。很多疲惫的灵魂在游走,摇摆着人间的失意和得意。
我知道又会遇见他。不远处,他站在那里。
身体被撞击的坑道涌出无数怨怒,朝向他。“我要拿走你的纯灵,甚至你的生命。”我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他早就知道我缺失的记忆。那个悲伤的故事,那个二十年前从楼顶跳下的人就是我。确切说,是生前的我。我的血,现在还留在那里。而故事里的男孩,就是沈哲书相册里的父亲。
“他的父亲已经走了。那天我帮沈哲书说的。”他说,“如果你有怨恨,可以拿走我的一切。”
“这对我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是一个死去的人。现在的我,是个鬼,是个僵尸,还是一段纠结的不平之气?也许什么都不是。我已经不需要盗取别人的纯灵,去幻想一些本不属于我的东西。至于我能去向哪里,自然,也就是走向结束。我静静地等着,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会来,也许他就在附近。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吗?
“我的梦想属于你。”
“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在关心一个死去的人,一个不甘心的灵魂。这个灵魂偏执,哪怕摔成了一摊血,还在坚持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永恒。是的,这挺可笑。你就这么高高在上,就这么旁观,不需要哭或笑,不用经历就知道结局。然后你就怜悯,帮助消除怨恨,让世界只剩下宽恕还有伪装的善良。然后你就满意了,为大地画上一幅暖色的图案,那么,你就能从中得到你价值的伟大吗?”
“你看看我,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我。”
天边升起一簇烟花,照亮了他的脸。他到底来自哪里?我从来不曾将他看清。我再次仔细看他,无数黑影逐渐在我眼前清晰。那些影子——都是我。在青松荫翳的山间拾级而上,我与白云嬉戏,与老藤做伴,坐在山顶,我忘记了自己。这时,我拾起一粒沙尘,就将整座青山装了进去。漫步在江边,月光如银洒落在我身上,那么多的诗句在吟诵。突然我就飞身上去,挹取无数明月的影子,再洒落千万条江河。后来我盘坐在一处草席,睁开眼,四周点满了蜡烛。我举起一根蜡烛来到镜子旁,看不到自己,只看镜里的烛光。然后镜里映现无数蜡烛,无穷无尽。一支支蜡烛,慢慢点燃,每个幽暗晦暝的角落,此时充满光明。就算是鬼魂,也是有心的吧,不然我怎么感觉胸中有热流在奔涌,甚至看到一粒种子在那里流溢着光明,然后逐渐生成两尾黑白鱼。
……
突然一股冰凉袭来,一只有力的手偷偷穿过黑暗,一把从背后将我抓住,我已来不及逃走。
绝望让我闭上了眼睛,死神到底还是来了!真的要这么残酷吗?在我茫然追寻着所谓的向往时,他放任我在痛苦的虚空中游荡。当我最终想要张开双臂,去领悟最终的时刻,他却要将我带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我抓不住哪怕一点的希望?但也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个时刻,也只有这个意义。如果是这样,那就把我带走吧,至少这刻我是没有怨悔的。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落下了一滴眼泪,眼泪是甜的。
过了不久,沈哲书导演的新微电影《夜色无色》上映了。
死神到底还是来了!我甚至已经感觉双臂环抱在我肩膀,有一股力量将我包围。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一切结束。
“知道是谁抓住了你?”一个声音在天空响起。
我绝望地叫着:“我知道,是死神,这世间,容不下我仅有一粒的种子。”
天空中响起了笑声……
“不是死,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