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匣

2015-09-13 00:36王金平
散文百家 2015年9期
关键词:豆秸板床鸡毛

●王金平

我回老家清理房屋,意外地发现了一只风匣,蜷缩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它满身尘土,底部出风口糊的马头纸也已脱落。

它是一只黑色的风匣,人们大都叫它风箱。长方形箱状,箱体是梧桐木,性软、不裂、耐磨、轻便。酸枣木拉杆,柔韧坚硬。拉杆一头在箱体前侧,连接一推拉手柄;另一头立着一块长方形木板,为了不漏气,木板四周用牛皮筋箍一圈鸡毛。箱体前后两面,各留一个搭调活门,样子像小窗口。随着杆的前后推拉,两头的活门一开一合,并发出呱嗒呱嗒美妙的响声,产生的风通过风道送出。

这只风匣在这里闲置30年了。当初,一只风匣、一座炉灶、一口大铁锅,成为农家必备的炊事用具。它们像同胞兄弟,相互不能分开,否则就会使农家的日子变得支离破碎。

那时,炉灶里能烧的柴火有很多种:割回的茅草、耧来的树叶、砍下的树枝、刨出的树根,还有荆柴、土強、圪针和秸秆,光庄稼的秸秆就有好多。麦秸、玉茭秸、高粱秸、芝麻秸、豆秸、稻草、瓜秧、豆角秧,凡是枝枝草草,都能烧。像树叶、茅草、稻草和麦秸一类,暄,呼隆一下就完了,也留不住底火,用风匣也是轻拉慢推,否则,吹起的灰到处飞扬,或者干脆就不用风匣。好多时候,这些树叶草秸都用来做引火。那些芝麻秸、豆秸就不同了,风匣一拉,着起来很旺。

烧火拉风匣时,一般都坐个小板床(同小板凳)。往往怕拉错了位,右手拉的同时,右脚还要抵住风匣。左手朝灶膛里添柴火,时不时用烧火棍捅一捅炉底中间的出风口。夏天怕热,坐的小板床尽量离灶口远些;冬天总是面对灶口,火光一照,满脸通红,浑身暖和。由于拉风匣是一拉一推,所以身子也就一仰一合加上呱嗒呱嗒的风匣声、呼呼的风声,不一会儿,就使火苗一窜一窜、来回跳动。

听娘说,我家一开始是没有风匣的,掏2块钱,租用本家来栓叔的一只,租用了四五年这只风匣光呱嗒呱嗒响,可就是不出风,想必是拉板上的鸡毛该换了。印象中,我还拉过这只风匣。后来,我家找木匠打了一只,娘在拉板周围绑了一圈厚实的鸡毛。风倒是不小,可弄得风匣沉重得拉不动。做饭时,娘总喊我们去帮忙。我们双脚抵住风匣、双手攥住拉杆,无数次地把自己推拉成一张弓,即使在深冬,也累得满头大汗。为了减轻阻力,娘拆开风匣,卸下些鸡毛,又在拉杆上打了石蜡。

享尽呵护的风匣,巧妙地掌握着火候,让我们的一日三餐变得有滋有味。

每年腊月二十五一过,家家的风匣就更忙活了。打豆腐、打年糕、蒸菜包、蒸馒头……这与平时不大一样,要用耐烧的柴火,呱嗒呱嗒猛拉一阵,待到大铁锅里水开,风匣声才变得迟缓,可生出的风格外的大。那风匣声,就像一个人稳健的朗笑,传出很远,播送着山里人一年的喜悦。这时,木板锅盖上热气腾腾,粮食的香味儿四处弥漫,连在街里走的人都能闻到我们那些孩子,嬉笑着围在一旁烤火,其实是在等待要出锅的年糕。熟食晾凉后,搁进一个大缸里用撇撇(用高粱秸缝制的盖子)盖住,除了走亲戚,直吃到正月十五。

这时的风箱涌动着甜美祥和,渲染着浓浓的年味。

拉风匣是有窍门的。在拉风匣时,为了省劲儿,要把风匣杆紧靠风匣圆孔的下方,这样推拉就有了依靠。如果在圆孔上下咣当着,会很费力。拉风匣讲究快慢缓急,一般是快拉慢推,长拉短放。

有经验的人,能从拉风匣的声音里,判断出拉风匣人的脾气性格和年龄。匀长缓慢的,会是经历了世态炎凉年事已高的奶奶;均匀有力的,一定是坚韧辛劳的中年主妇;急迫短促的,肯定是毛糙小子。

日出东山坳。当太阳格外清晰地照在参差错落的石头房上时,乳白色的炊烟便从烟窗口升起来,氤氲飘悠,一路寻找云彩。一家挨一家,炊烟笼罩了整个山村。走在街道上,呱嗒呱嗒的风匣声不断从院落里依稀传来,更加显示出深山村庄的清静。

夕阳西下。波浪似的西山山顶,布满了彩色晚霞,风匣声又从朦胧的薄雾中传来,袅袅炊烟从各家的红石板房顶上缓缓升腾开来,空气中便流淌着淡淡的柴草烟味儿,这味道几乎是一种天然的清香。时而,传来叫孩子吃饭的呼唤,声音悠远而嘹亮。

娘说,一只好风匣能用一辈子。

呱嗒呱嗒,风匣声动听而有节奏。一手拉风匣,一手添柴火,还要用烧火棍通透风口,还要照顾锅里的、锅脖上的。风匣,把灶间燃烧得红红火火。

这一切,都深深刻进了我的脑海,以致现在我依然认为:从前的山村,才是真正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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