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敏
摘 要: 本文从基督教视角出发剖析美国女作家奥康纳在短篇小说《乡下好人》中两位主人公的虚无形象,进而对其进行批判和消解,并指出要想摆脱精神的虚无只有再度投入上帝仁慈的怀抱,即对基督教的皈依。
关键词: 《乡下好人》 基督教 虚无 皈依
弗兰纳里·奥康纳于1925年出生于佐治亚州萨凡纳的一个天主教家庭,1945年奥康纳毕业于佐治亚州立女子学院,获文学学士学位。1947年,奥康纳在爱荷华州立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50年,她寄住在好友罗伯特·费兹古拉德家的农场里,那时她正着手于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却意外发现自己身患红斑狼疮,疾病迫使她回到母亲身边在米利其维尔郊外的安德鲁西亚农场疗养和写作。尽管备受病痛折磨,但她仍以乐观的态度和坚强的毅力与病魔作斗争一直坚持写作,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卓越成就,是20世纪美国南方一位杰出的女作家,以独特的生活经历和傲人的短篇小说著作屹立于世界文坛。
奥康纳创作的年代,美国社会颇为动荡,先后经历大萧条、二战、朝鲜战争及民权运动,风起云涌的社会变化使得当时的美国陷入了所谓的“后现代困境”,其核心问题是:“如何去面对虚无主义?”虚无主义“意味着最高价值的自行贬值。没有目的。没有对目的的回答”。这是尼采对虚无主义的一个说明。德里达认为“虚无主义,作为一种普遍性的生存体验形式,简单地说,就是生活本身意义的丧失。意义一旦失去,生活将不再有希望与梦想,美好、高尚与丑陋、低下之分,世界也就在根本上呈现出无价值的状态。一切都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因而,生命也就很难容纳任何形式的激情、爱欲与冲动。作为天性的喜怒哀乐、日常生活感觉与诸种体验形式也逐渐钝化”。在她看来,现代社会世俗的腐败,人类精神的堕落产生的根源可以被归结为虚无主义的泛滥。奥康纳曾经宣称:“如果你生活在今天,你就在呼吸着虚无主义。在我们的教堂内外,你都在呼吸着这种毒气。”信仰天主教的她认为,虚无主义之所以会产生,主要是因为人们背离了宗教的原始精神。她曾说:“我觉得所有优秀小说都是关于信仰改变的,关于人物的改变……关于对神的皈依改变了人。”奥康纳小说在向读者展示一个在虚无思想充斥的世界的同时,还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充满原罪的罪人世界。正是自身的罪使人们陷入虚无思想的泥沼,而唯一能使罪人摆脱虚无的方法就是信仰上帝。
下面以短篇小说《乡下好人》为例论述奥康纳是如何对虚无主义进行消解和批判的。《乡下好人》被视为奥康纳的自传体小说。因病在母亲的农场休养期间,奥康纳结识了来访的大学教材推销员Eric Langlejaer,他常手持一个文件夹,并称此为他的“圣经”。而奥康纳则戏称他为“圣经推销员”。二人曾一度彼此倾心,但最终以Langlejaer去欧洲学习而告终。
在小说《乡下好人》中奥康纳刻画了一对母女霍普维尔太太与三十二岁的女儿赫尔珈的生活。女儿赫尔珈是个残疾女博士,性格偏激,对人傲慢,目空一切,笃信“虚无”哲学,她藐视、否定一切,整天陷在椅子里读书,是个自以为看透一切,刀枪不入的无神论者。带着这种骄傲和无知,当一个面相朴实的乡下小伙波因特到她家推销圣经时,赫尔珈决定勾引这个乡下小伙子,因为“真正有才华的人甚至可以把一个想法传达给一个智力低下的人”,让他相信生活的虚无。
笃信虚无的赫尔珈其实与真正的智慧无缘,她实际上符合母亲霍普维尔太太对她的看法——一个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的“稻草人”。有一天,霍普维尔太太把赫尔珈刚放下的一本书拿起来随意翻开,读到一段用蓝铅笔画了线的字“科学不得不另行表明其严肃认真的态度,说明它完全涉及事物的‘所是’。‘无’——对科学来说除了意味着恐怖和幻想,还能是什么?如果科学是正确的,那么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对于‘无’科学并不感兴趣”。这段让霍普维尔太太觉得如同“莫名其妙的邪恶的符咒”一样的文字出自海德格尔的《什么是形而上学》。这段文字不仅表明了赫尔珈是个所谓的虚无主义者,而且揭示了奥康纳对虚无主义的思考。
赫尔珈并不邪恶,但她的罪在于自以为是,骄傲和自负。赫尔珈原本名为乔伊,而她之所以特意改为赫尔珈是因为她在寻找所有语言中所能表达的最丑陋的那个名字,这样的动机不是来自自卑,反而是她能够拥有高超创作才能的象征,这体现出她高人一等的心态。另外,本来会影响她外貌的木腿也成为她高人一等的筹码。赫尔珈的骄傲还体现在她自恃学识渊博而目空一切上,仗着自己拥有哲学博士学位自命不凡,鄙视周围的任何事物,瞧不起母亲的目光短浅。骄傲会使人“不承认自己生命的偶然性与依赖性,相信自己就是自己生存的创造者,就是自己价值的判断者,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她存心勾引上门推销圣经的“单纯”小伙子以教训他所谓“上帝”“拯救“均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她告诉波因特:“我没有幻想,我是一个看透了一切,直达虚无的人。”然而她并没有看透波因特的邪恶用心,连乡下人伪装的“天真无邪”都抵挡不了,也招架不住波因特的爱情攻势,她天真地认为能掌控局势却在甜言蜜语式的谎言和几个示爱动作中迷失自我,她苦苦坚守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对自我的无知使她处于危险境地而浑然不觉。故事的最后,孤立无助的赫尔珈终于坐到了阳光里,即使那是“飞扬着尘埃的阳光”,但在阳光的照射下谷仓里的灰尘一览无遗,同时照射进她的内心。作者在这里成功地打破了赫尔珈自欺欺人,“什么也不相信”的虚无主义世界和《圣经》毫无用处的观念,帮助她从愚昧、自欺的状态中惊醒找回真正的自我。
耶稣的八福讲道:“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她没有意识到只有谦虚的人才能得到上帝的庇佑,才能成为义人,而不是像她这样狂妄自大,甚至常以教导者、审判者乃至救世主自居之人,只有上帝才能进行拯救。她没有正确地理解拯救的原因是她把人类有限的理智当做无限,并由此信奉虚无主义,执著地使自己对超越经验和知识之外的世界视而不见,“她冷冰冰的蓝眼睛透着一股神情,就像她宁愿凭借着意志力使自己昏瞎,并意欲保持下去”。在赫尔珈心怀勾引的企图与波因特散步时,波因特说:“那么你将得不到拯救了?”赫尔珈轻蔑地笑了,并调侃道:“在我的经济核算中,我得救了,你下地狱,不过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上帝。”她对一切的藐视和否定使她成为信仰上的盲者,其结果注定是悲剧性的。当她因被骗失去假肢和眼镜时,她惊骇万分,连声呼喊:“你是一个基督徒!你是一个好基督徒!你只是和他们所有人一样——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你可真是个完美无瑕的基督教徒。”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下她的呐喊反映出她内心对基督教、对上帝还是有眷念和深深的依赖的,她是有宗教意识的,她并不是真正的虚无主义者。当她的精神支柱和肉体支柱同时倒塌,自尊、自信、自我意识受到严重打击的情况下,哲学的博大精深并不能除去她的自卑和无尽的孤独,没了“眼镜”这一知识的屏障,她看到了麦田里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耶稣”的化身,赫尔珈重拾信仰皈依上帝,在忏悔中走近上帝超验的爱。因为信仰不是理性推理而是生存体验,在信仰之旅中必须跨过理性的悬崖,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说的,信仰是理性悬崖边的一跃。
如果说赫尔珈的虚无主义是一种姿态的话,那么波因特就是披挂着归顺于虔诚的外衣的彻底的虚无主义的魔鬼。与处处标榜自己高人一等的赫尔珈不一样,波因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诚恳的圣经推销员,他声称“我想把我的一生都献给基督教工作”,他的愿望是成为一个传教士,因为那是最有效的替人们服务的方法。最终,他成功地骗取了霍普维尔母女的信任,并被众人成为“善良的乡下人”。可事实上,他是一个真正的伪君子,在与赫尔珈幽会之前的诸多蛛丝马迹已经暴露了波因特的真实嘴脸。比如他曾问赫尔珈一个连哲人都难以回答的问题:“你曾吃过一只刚孵出两天的小鸡吗?”通过对女主人公的上文分析不难猜出赫尔珈一定回答“吃过”,而波因特则咯咯小声笑着并得意洋洋地说:“它一定非常小。”一个单纯、善良的乡下人是不可能提出如此深邃的问题的。在成功地将赫尔珈骗到谷仓后,从箱子中拿出装满淫秽纸牌的圣经和他的战利品——女性身体各个怪异部分,他的种种行为亵渎了《圣经》,同时他是一个十足的骗子,因为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用不同的名字。他不仅对赫尔珈造成巨大的身心伤害,更大的罪在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也不相信上帝,是邪恶的典型。在小说结尾,他毫无廉耻地说道:“你也并不多精明,从我出生以来,我就什么也不相信!”正是自身的罪使他掉进虚无的泥沼无法自拔。
尽管生长在新教盛行的南方,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奥康纳创作的主题是如何拯救异化了的人类精神上的危机,两次世界大战彻底摧毁了人类的信仰和理想。当尼采发出“上帝死了”的呼喊,整个欧洲陷入空前的精神危机。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小说家,奥康纳生动地刻画了现实存在的暴力与病态,她觉得有责任揭露社会生活中伴随“经济繁荣”所带来的贪婪、冷酷和道德堕落、精神危机等扭曲现象。《善良的乡下人》故事看似简单却被作者赋予了深刻内涵:人生多灾多难,但是苦难不仅带给受害者不幸,它还会带给他们获得启示和救赎的良机。奥康纳希望通过该故事告诉异化了的现代人:“上帝的恩惠出现在魔鬼操控的领地。”在小说接近结尾处奥康纳安排上帝的恩惠降临到赫尔珈身上,因为没有眼镜视线模糊,她看见“他的蓝色身行衬着斑驳碧绿的湖水尽力往前走去”,这里显然隐喻了基督在水面行走的典故。在这圣灵显现的一瞬间,赫尔珈精神上受到启迪,打掉了她的狂妄自大,剥去了她的虚荣与虚无,进而达到了某种顿悟而完成了精神上的救赎,这是为危机之中饱受困惑和磨难的现代人脱掉虚无主义的桎梏并找到一条精神上的出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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