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昀
“这个计划名字起得也真是的,听着憋屈得慌。”
“莫要在意这种细节。俺要进舱了,记得把猪肘子给俺留着。”
“你小心点。我看电离层的状况不是很好……”
“晓得,晓得。”
老樊切断一口故意学出来的别扭方言时,我正站在天文台的窗前看着外面。他切得挺是时候的,再晚个几秒钟,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
远处冷烟花的焰光在夜色下起伏游走,含糊不清的爆裂声莫名地有种喜庆感,但再怎么讲排场的人也不可能把烟花放出这样的排场。那其实是绚丽的电光在天空滚动,沿磁力线方向的射线状光芒。
极光,按常理而言是在极圈里的,可这里是亚热带。在1958年2月10日夜间也有过一次特大极光,在热带都能见到鲜艳的红色。
我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显示器,上面是模型计算的结果:极光下边界的高度离地面还不到90公里,但上边界已接近1000公里。短波通信基本上算是废了,F2层偏离正常值30%的扰动,严重改变无线电波的传播环境。
今天是2044年3月20日,离“神圣灾难”发生已经整整10年。从2034年起,太阳就进入了极端的活跃期。太阳风暴带来了超高速等离子体流,带电粒子持续不断地轰击地球,根本停不下来。
2034年3月20日,日全食,原本属于无人区的藏北山区布满了天文望远镜,各国首脑都在等待天文观测站的消息。灰暗里日冕辉煌得让人惊叹,岩浆般的艳红色肆意流淌,像是盛放的曼珠沙华。都说曼珠沙华是冥界路上的花,盛大的日冕把地球慢慢送到了绝境。那一天起整整一个月,整个星球都陷入了一片静默黯淡。电力无法供给,臭氧层被破坏,电子通信全部中断,医院、银行还有机场根本无法运作,更别说个人用的手机、电脑和卫星定位系统。辛辛苦苦三百年,一朝回到原始前。
太阳攒了40多亿年的劲一下子全使出来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由量变引发了质变。成语里,管这叫厚积薄发。可就算太阳老公公这么不对劲,我们也不能飞到他边上,说“老爷爷您最近有点亢奋,我们年轻人还不太习惯,能不能消停会儿”。人类可以改造自然,却没有办法改造太阳。有人提出构造一个巨大的金属网,用外屏蔽的方式去消除那些干扰。
这就是“雀笼”计划。在地球外构建一个硕大的同步牢笼。理论上来说,空腔导体在外电场中处于静电平衡,因此外电场不可能对其内部空间发生任何影响。如果外壳不接地,空腔导体只能对外电场屏蔽,却不能屏蔽内部带电体对外界的影响,其实就是个法拉第笼的无限放大版。
其实“雀笼”的名字还不算太憋屈,在太阳系里,地球连只麻雀都算不上。
三年前“雀笼”计划正式完成,一切基本上又恢复了正常。但毕竟还是仓促了,技术不成熟,有些时候金属框架的衔接处会出现松动甚至大面积的偏移,这时就要人工去修理。老樊是局里公认的最胆大心细的宇航员,每次有这种任务都喜欢抢着上。我一直很担心他哪一天把自己给挂在网上了,他总是嗤之以鼻:“挂网上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望远镜里,我看到小小的一道流光划过,不知道是不是老樊的飞船。
看到新闻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老樊他们的飞船完成抢修任务顺利返航,却因为仪器故障坠毁在南太平洋里。同事跟我说,你朋友是不是在飞船上,节哀。
笑话,老樊是能靠一张电路图修好抢修艇的人,仪器故障算什么,分分钟搞定啊。
可是不对啊,没有人会拿生命开玩笑,新闻频道更不会。
太阳一发飙,折腾了地球几十年不得安生。如今“雀笼”技术已经成熟,不需要每隔几个月就送一批人上去。前几年有研究说,太阳活动已经慢慢平缓下来,连两极也难得看到极光了。
今天是2054年12月20日,我请假到了北极,在同行诧异的注目里淡定地啃着猪肘子。很怀念那个能随便看到极光的时代,我和老樊惺惺相惜,他每次上飞船都要说:“等我回来哪天去趟极圈里吃猪肘子,真空包装的也行。”
我们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初雪的时候要吃炸鸡配啤酒,老樊总是嫌弃不够劲:“这算啥,老子看极光的时候拿猪肘子配烧酒。”明明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倒是一股子东北大汉的豪放。记得《鸿门宴》里,樊哙也是彘肩斗酒把项羽都吓到,我一直怀疑老樊是樊哙的后人。
我望着极光在夜色里起伏游走,寂朗的穹顶下莫名地有种萧瑟感。那其实是绚丽的电光在天空滚动,沿磁力线方向的射线状光芒。
再没什么时代,天空会那么美了。我们会记得那个时代的。
多年以后,孩子们会记住那个时代的。
那个巨大的笼子,那些消逝在笼子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