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央
云也遮来雾也挡,清虚仙风道骨长,陈凯歌秘炼三年的大片《道士下山》就一直在这样高冷的神秘氛围里跟观众捉着迷藏。如今一朝露出真容,果然惊艳不同凡响。左手握一把包括王宝强、郭富城、张震,林志玲、范伟、元华、王学圻、吴建豪等人在内的明星大牌,右手又依靠徐皓峰那以诡异的武林奇闻和特有的叙事风格著称的同名原著,在此基础之上凭借超炫的动作戏打开一个视觉新世界,如此左右逢源,陈凯歌想要票房不好都难。如果这种款型的《道士下山》票房成绩还是不如《泰囧》、《心花路放》和那些“综艺大电影”,那就不仅仅是中国艺术电影的悲哀而且是中国商业电影市场的错乱了。
我想说的却不是票房,在今天这样一个以票房单一指标论英雄的畸形年代,有的是津津乐道于为电影算账的评论文章。关于电影《道士下山》,我喜欢的是商业性“糖衣”包裹下的独特味道。所谓“一门之隔,两个世界”,这是电影一开场就交代了的,也是隐然贯穿于这部电影始终的。在山门之内,是一片丹心、上下求索的“道”;在山门之外,是万丈红尘、生死演绎的“情”;这“道”与“情”互为表里,涵盖着从生活态度到艺术创作的万事一理。
小道士何安下打开了山门,就陷入了万丈红尘。道士的“下山”,就像婴儿的“诞生”,每一个来到世间的人最初都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刚刚下山的小道士也单纯到以“无功不受禄”的高尚名义拒绝了阔太太的“赏钱”,但很快就被生活陆续推进了“饮食”和“男女”的陷阱。于是,名字意为 “不知该把自己往哪里搁”的何安下不仅努力去寻找到了“把自己往哪里搁”的生计,也看到了滚滚红尘、痴痴情深,看到了人情险恶、居心叵测。终于选择了快意恩仇,却又经不起良心的折磨,被老僧当头棒喝,再入定七日,才重新找回了“该把自己往哪里搁”的答案。
经过了这前半部分的言“情”之后,《道士下山》更重的后半部分开始求“道”:赵心川和彭乾吾之间由“礼”开始、以“恶”结束的师徒之“道”,彭乾吾和周西宇之间因妒生恨、以善释怨的正邪之“道”,周西宇和查老板之间功练日月、情近同志的兄弟之“道”,查老板和彭乾吾之间仇生仇灭、血债血偿的公理之“道”,彭乾吾和彭七子之间舍生求死、舐犊情深的父子之“道”……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通过小道士何安下的视角呈现给了观众。
几乎所有关于《道士下山》的信息都把王宝强饰演的“何安下”列为电影的第一主角,从出场频率和贯穿始终的角度看,这也许不能算错。可对于文艺作品中所塑造的人物的重要性,其实不应该如此庸俗化。《道士下山》里真正的“主角”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那一系列红尘中的痴男怨女和江湖上的武林英豪,而“何安下”只不过是把这些“主角”依次“安下”在剧情中的串场人物。正像陈凯歌所阐述的那样:“事奇人也奇,但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像一把珍珠撒出去,有去无回。将珍珠串起来的是下山还俗的道士何安下。”这个串场人物起承转合、不可或缺,推动剧情、作用关键,更因王宝强出色的表演而活灵活现、喜感十足。可是论人物性格,却不及那几位阶段性出场的“主角”更鲜明、更生动、更有力量。从推开山门道士下山,到历尽红尘回归净土,何安下不仅完成了一次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也像一个人来到世间走完了一生,收获了“你来过我记得便是永远,你转身我经过便是人间”的人生阅历。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走出求“道”之门,进入言“情”世界;阅尽风“情”万种,重归大“道”无形。这“道”与“情”的循环不仅仅可以用来概括《道士下山》的故事,也可以用来形容陈凯歌此番在《道士下山》这部电影中创作风格的蜕变。若依文艺作品创作的范畴而论,这“道”往通俗了说就是“讲情怀”,这“情”往通俗了说就是“接地气”。“道”在陈凯歌这里一向不缺,早期的《黄土地》和有口皆碑的《霸王别姬》就不说了,近来偶尔重看《荆轲刺秦王》也感觉到那里面饱含很多厚重的历史观,历久而更耐人寻味。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难以两全,喜欢从“讲情怀”出发的陈凯歌,在“接地气”的问题上就有点儿像金庸笔下段誉的“六脉神剑”功夫——时灵时不灵。不过这一回,《道士下山》论电影的商业性和观赏性是足够“接地气”了。
《道士下山》也许解决好了“讲情怀”与“接地气”的矛盾,可是放眼中国电影创作,乃至整个文化创意产业,要想做到这“鱼和熊掌兼得”还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