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程
记者第一次见到余秀华,是在成都一个小资的场所。她应邀到这家集展览、时尚于一体的书店参加诗歌朗诵会。在各种灯光、咖啡香气和众人的烘托下,她显得“有些紧张”,本来含糊的话语更加含混不清。
大年二十九,记者在余秀华的湖北石牌老家再次见到她时,她蹒跚走出大门,动作略显夸张,却感觉自然得多。不过她一身蓝色毛衣着装,与周边或粗布罩衣或沾灰旧外套,同样有几许疏离。她说,“想要一点疏离才感觉安心”。
这一天,按照当地农村的习俗,各家各户都闲下来了,为除夕的团年以及接下来的“走亲戚”积蓄精力。
这是她少有与周边步调一致的地方。经历了刚好一个月的网络暴红、舆论热炒、领导慰问以及出席各种活动后,她数次提到“这些活动还是蛮累的”,需要积蓄精力,“年后还有几个活动要参加”。
“写个鬼哦,写诗是需要静下来的”
这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摆放在客厅比较现代的电器是一台老电视与饮水机。“四五年前,这里开始时兴用饮水机。农忙时那有时间烧水喝哦”。用了多年的水泥地面,有些地方磨出了下面的泥土。
余秀华的父亲余文海刚从不远的小店买了些年货回来,又与儿子、女婿牵电线。她的母亲与媳妇则一道准备明天的团年饭。
这些,她帮不上多少忙,几乎整个上午,都与记者坐在天井中晒太阳、聊天——聊诗、聊暴红、聊过年、聊天气。
这是一个朴实的地方。记者此前问路时,获得的第一个回答总是“你找她做什么”,天然地在外人面前呈保护姿态。余秀华也许不知不觉中继承了这个习惯,聊天中时常以自嘲、玩笑将自己保护起来。
同行者恭维说,“有人向我推荐,说这是余老师的诗”。她立马接过话说,“他不会这么说的。他会说这是余秀华的诗,不会说余老师”。由于身体原因,她几乎不下地干农活。“我只有农忙时节做做屋子里的活儿,其余时间段很少干家务。妈妈天天给我做饭。”
更多的时候,她泡在网上。大年二十八,她去了趟市区,与一些网友见面顺道给自己办了件年货——一部大屏的华为4G手机。“就是耗电耗得很快,很恼火。”
她惟妙惟肖的讲述当选钟祥市作协副主席的经过:“他们打电话来说,‘喂,余秀华,选你做作协副主席,你有意见吗?’我说‘没意见’。就这么当选了。”
这也许正是她的本色。对话题不感兴趣时,她会毫无顾忌地打哈欠。她曾将所有问题都撞了回去,让一名记者“绝望”而归;也曾用诗歌的形式对一名编辑狂轰滥骂。
周边村民只会觉得她怪,其余不愿多说。在这个聚族而居的地方,少有人背后议人是非。
对于现在的状态,余秀华有点纠结,认为自己写的诗大不如前。“最近刚写的一首《深夜的街头》,不满意,最近老是接受采访参加活动,这种状态哪能写诗?”
一方面她埋怨已经很久没有写诗了。“写个鬼哦,写不了什么诗。写诗是需要安静下来的,需要沉淀好长一段时间才可以。”
“环境变了,真的可能就写不出来了。”她含糊说。
另一方面,她认为“现在火了,对我写诗的环境影响还好。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呗,无所谓。”
“管它的,等这个潮过去了,有的是时间沉静。沉静了几十年了怕什么。人生难得一浮躁。顺其自然,不能强迫自己要浮躁,也不能强迫自己要沉静。”
牵完电线后,从四川入赘她家的丈夫站在客厅里,听到我们聊起四川与湖北过年风俗不同时,磨蹭出来,欲言又止地插了几句话,又姗姗转身离开。余秀华的母亲曾告诫他,有媒体采访时,不要多说话。
“这个年,我老公(打工)回来后我们没有吵架,其实,我和他一直把对方当亲人看,虽然爱情不能强求。”在以往连篇累牍的报道中,写的都是她对丈夫的冷漠与不满;过年的亲情氛围,让余秀华似乎有所改变。
“我的手不行,打不了麻将”
除夕中午十一点半,余文海在家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团年饭正式开席。他称,“秀华的两部诗集都正式出版了,还挣了9万多元版权费。”
这让这顿团年饭吃得特别高兴,也比往年多加了三个菜。事后,有村民听了,笑道,“这家人真是高兴疯了,连规矩都不懂了。”按照习俗,当地过年、请客菜都必须是双数。
当得知自己的诗集在很多书店卖断货时,余秀华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她说,“妈,我一下成了畅销书作家了。”
吃了一个小时,全家人拿起鞭炮、纸钱等祭祀品,去村里的墓地祭祖。“往年都是大年初一去,承蒙祖上保佑,让秀华苦尽甘来,所以我决定今年提前一天祭祖。”余文海说。
接下来的“走亲戚”对余秀华来说,仍不轻松。周围亲戚仍然认她是“余万海的闺女”,不是畅销书作家。她母亲说,女儿有点认生,她已经答应余秀华这一年会尽量陪着女儿一起奔走各地,春节得让余秀华多走几家亲戚。
当地过年的一项重要“活动”是打麻将。“我的手不行,打不了麻将,就是玩手机。”这让她显得很另类。
好在不时有“粉丝”、文艺青年慕名而来。与他们的交流中,余秀华更自在,谈笑风生,没有太多“脑瘫”病人的痕迹;就连她的中学英语老师也说,“与上次见面时很不一样。”
余秀华并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的成名吸引了更多的人来拜访。但她的亲朋称:今年确实不同往年。就连她若干年未见的高中老师,也辗转多种交通工具后到達她家,建议她给自己找寻一位经纪人,为“入世”做好充分准备,并且毛遂自荐,愿意担此重任。
她吃年饭时曾告诉家人:“想去四川的青城山出家,或者住一段时间,那里很安静,适合写东西。”不过过完年,她又得赶到昆明去参加一个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