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卡
不走得远一点,过得不一样一点,离开日常久一点,就永远不知道永劫回归的重复人生为什么该是这样。每一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事情都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该去怎么做。想知道现在的生活是什么,只有先逃离。
我讨厌旅行,我恨旅行家。
18岁,终于一人骑完了北京至拉萨。说句实在话,我是大概到四环就开始后悔了(我家住三环)。
7月,在海拔4000米的橡皮山上,下着雷暴雪,我一边蹬车一边唱歌一边流眼泪。骑不到山顶,我已满颊都是泪花化成的冰碴儿。心咚咚咚地跳,虽然被快爆炸的肺包裹住。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我怎么就把自己弄到了这儿?到了这个地步?
当时的我有着那么快乐、平稳有节奏而重复的生活,真的是一种永劫回归的幸福。起床、上学、健身、洗澡桑拿、回家洗衣服、上会儿网、打两局Dota、做兼职的活儿、看场电影、打车回家、闭眼睡觉,第二天又是一天。
我没法想象日子不是这样过的今天,我也不知道不这样今天能怎么过,顶多变成周六周日找个地方骑车转转,不在家里吃饭,去外面吃。
但是躺上床一闭眼,我没法想象还是这么过的明天。我有时候想,就是因为生活总是这样重复的、幸福的,我们忘记它实际上也是转瞬即逝的,永劫回归的重复也可能是人生最沉重的担子。
也许是看过的单车日记《蜂蜜与四叶草》有点儿在心里发酵膨胀了,也许是每天带着耳机,骑车在四九城里乱窜让我有点入迷,我着魔似地收拾行囊真的出发了。
出发前一天早晨,我还特别不可置信。真的走?我回头看看自己刚刚起还没叠也没打算叠的暖被窝儿,昨晚看电影时吃的没收拾的花生壳儿。
实在话,一路上其实没大事儿,就是苦点儿累点儿。有人跟我说特别佩服我,觉得做这事儿肯定特困难。我说只要身体没问题,这就是一熟练工种。不管你是从北三环到北二环,还是从北京到北极。
做的就是两件事:一、踏左脚;二、踏右脚。旅程中每天就做这两件事,但每天就做这两件事,很多事就不—样了。
很简单很直观的一个事儿:一段路程后,揽镜自照,我引以为傲的身体,迅速干瘪了下去,皮肤晒得村儿黑,穿着冲锋衣冲锋裤的部位,色调都降了两三度。
以前我妈看我健身,总是笑我,说我是兄贵身子正太脸,回去的时候,远远瞧我差点儿以为我是顺丰送快递的。在路上时候,我一天天看着自己的变化,也很是痛心疾首。以前那么数年努力训练,天天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的得来,数周就轻易被代谢掉,确实很不忍心。
和身体一样,在一路上,我还有很多的痛心疾首,我思考和不得不思考了很多我日常的生活。有些事情,在旅程中是会发生实际的改变的,尤其是和人的关系。
在外面,在可可西里道班没有床铺的地板上,在陕西加油站长凳的月光里,我做了十几天梦,每天都梦到我妈。这是我在北京的高床暖枕中想不到的,日日享受着家人的照顾,反倒成了习以为常,真正一个人了,深藏于内心的感念都涌现了出来。我依稀记得在梦里我有不同的未来,上演着不同的人生,但我们—家人,始终幸福平静、和谐安康。
有次,我常用的联通手机在可可西里没有信号了,我又赶着时间想去洗澡,没能及时给我妈发信息。回到房内一看那部手机,数十条短信和电话,我回过去,一向做霸气领导的老妈已经带着三分愤怒、七分哽咽。我当时听到,自己鼻子也酸了…
我从有些叛逆、有点对抗,变得越来越顺从。那场旅行之后,我时常很感激他们生我养我理解我支持我,而那场旅行也让我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一家人幸福相守,比什么都重要。
有些事,从时间上你要经过沧海桑田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那时,想再珍借那年的日子,想回头看看那些不再的人事,却太迟。
数千里远行的距离,代替了数十年时光的流逝。你静静地看到自己真的需要什么,真心如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个人在城市过日子,太有规律。每一件事情都有着自以为是的意义。你睁眼起床、刷牙洗脸、上学放学、吃饭健身,就像是机械地完成—件件事情。
有时候,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些。
不走得远一点,过得不一样一点,离开日常久一点,就永远不知道永劫回归的重复人生为什么该是这样。每一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事情都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该怎么去做。想知道现在的生活是什么,只有先逃离。
犹如我在橡皮山上唱的一句歌,因为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