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交往撷英（四）

艾平

中巴情深

一、初访近邻

在一般人眼中，巴基斯坦算得上中国的“铁哥们”。巴基斯坦举国上下也常说“巴中友谊比山高，比海深，比蜜甜”。我第一次踏上巴基斯坦这个友好近邻的土地，是2006年2月作为王家瑞部长率领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团的成员往访，那已是我担任中联部一局局长近一年之后。王部长这次访问，是应巴外交部长邀请，由巴政府负责接待。这同我以往出访不太一样。

应该说，这是由巴基斯坦建国的曲折历史和双边关系的发展过程所决定的。一方面，在涉及中巴两国核心利益问题上，两国政府曾彼此施以援手密切配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另一方面，尽管巴基斯坦理论上实行多党制，立国党穆斯林联盟成立于1906年，在南亚地区是历史仅次于印度国大党的老牌政党，但巴基斯坦建国后政治体制发展过程十分曲折，多次发生军事政变，政党活动往往受到限制，党际交往的条件并非十分理想。1999年10月，时任巴陆军参谋长穆沙拉夫发动军事政变，推翻谢里夫政府，自任首席执行官，并于2001年6月就任总统。“9·11”事件后，穆沙拉夫面临美国强大压力，高举反恐旗帜，改变军事政变上台内外交困的不利局面。2002年4月，穆沙拉夫通过全民公决连任总统。同年10月，巴举行全国大选，受军方支持的穆斯林联盟（领袖派）成为议会第一大党，该党秘书长贾迈利出任总理。2004年1月，穆沙拉夫获得国民议会、参议院和全国四个省议会的信任投票，其总统地位的合法性得以确认，其任职时间至2007年11月。同年6月，与穆沙拉夫配合不力的贾迈利总理辞职，穆盟（领袖派）主席舒贾特继任总理。8月28日，原财政部长肖卡特·阿齐兹就任总理。总之，进入新世纪后，国际、地区格局发生深刻复杂变化，中巴关系发展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我们希望新形势下党际交往能够在总体外交中发挥积极作用。

对巴基斯坦的访问自始至终沉浸在友好情谊之中。作为巴政府的客人，巴外交部对接待做了精心安排。由于穆沙拉夫总统在外地视察，他委托阿齐兹总理会见代表团，双方就新形势下发展双边关系深入交换意见。阿齐兹总理坦诚介绍巴基斯坦面临的严峻挑战，表达了进一步加强经贸合作的强烈愿望，希望中方强化投资力度，推动更多中资机构参加巴基础设施建设。阿齐兹总理还专门提出巴方关于建设瓜达尔港及其沿线合作走廊的建议，并表示穆沙拉夫总统当月晚些时候访华时将同中国领导人进一步商谈。

执政党穆斯林联盟（领袖派）主席舒贾特宴请代表团，秘书长、参议院外委会主席穆沙希德同代表团会谈。巴政党领导人表示，巴当前在反恐问题上面临美方压力，但巴方反对将反恐同特定宗教、民族挂钩;在巴印关系方面，美国在核问题上的歧视做法使巴面临压力和困难。巴方认为实现国内政治稳定的根本基础在发展经济。巴政党领导人认为，巴中两党都面临着领导国家建设的重任，开展交往可以成为进一步推动两国传统友谊的放大器，丰富双边关系的内涵。王家瑞部长赞赏巴方高度重视并积极评价中巴两国、两党关系，表示愿同巴方一道探讨新形势下充实双方党际交往内容的具体途径，欢迎穆盟主席和秘书长访华。代表团还同议会反对党领袖法扎尔·拉赫曼等进行了交谈。

访问期间，我曾询问王部长对巴基斯坦政党工作的定位。王部长表示，中巴两国关系很好，相形之下党际关系有些滞后，要努力使党际交往适应国家关系。这次访问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重视同巴基斯坦政党开展友好交往，也得到巴政府和政党的积极响应，那下一步该如何落实王部长的指示呢？我要求一道出访的孟巴斯处处长张旭羿提出方案。

二、深交挚友

我们研究的初步结论是，要使党际交往在双边关系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首先要疏通交往渠道，并使对方在交往中得到收获，这就要求我们有针对性地接待好对方来访。2006年3月，穆盟（领袖派）秘书长穆沙希德率十人代表团访华，成员包括党总部和四省分部以及青年、妇女、工会等群众团体的干部和宗教人士。在京期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王兆国会见，中联部部长王家瑞会见并宴请，双方就加强交往与合作等问题进行深入探讨。根据对方要求，安排参观中共中央党校，介绍干部培训、党的建设、中国改革开放及经济建设有关情况。代表团还赴上海和新疆参观访问，我全程陪同。

我在访巴期间即对穆沙希德留下深刻印象。他在同中方会谈时，对本国乃至地区形势的分析入木三分，令人印象深刻。他与我同岁，曾在“文革”后期巴基斯坦航空公司开通中国航班时率青年代表团访华，至今仍能背诵许多“毛主席语录”。由于这段经历，他后来三十多年一直关注中国。这次他率团来访，我们又有好几天朝夕相处，对他有了更多了解。他在国内本科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得乔治敦大学国际关系硕士学位，后回国在巴旁遮普大学执教。1979年开始从事新闻工作，曾采访过许多名人，经历过一些重大事件。1993年加入穆盟（谢里夫派），曾任谢里夫总理的特别助理（部长级）。1997年当选参议员，并出任新闻部长。谢里夫被穆沙拉夫推翻后，穆沙希德于2002年作为穆盟（领袖派）候选人再次当选参议员，并任参议院外委会主席，2004年5月出任穆盟（领袖派）秘书长。

我们一起旅行，有较多时间深谈，从中可以获得许多关于巴基斯坦政治的间接的感性知识：如巴政党如何运作，其最主要的关切是什么等。巴基斯坦建国60年，各种矛盾不断积累深化。巴基斯坦国父真纳建国不久即辞世，而他为巴设计的政治体制从未有机会正常运转。在严重危机时，只有军队才能维持国家的生存，而军队又不得不借重宗教势力和依赖美国的援助，因此卷入“冷战”、“反恐”等国际政治的“大棋局”。而在实行“文官统治”期间，腐败案例不断，经济发展陷入停顿，徒有其表的“三权分立”、议会斗争的体制只是增加了执政的难度，迄今竟然没有一届民选文官政府能够成功完成任期，不是被总统下令解散，就是被军事政变推翻。内忧外患使巴几乎没有机会选择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和政治体制，国内封建土地所有制从未受到根本触动，大地主实际控制着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城市大资产阶级也往往是由大地主凭借政权发展、转化而来。巴传统政党实际上是以土地私有制为经济基础，以家族裙带关系为组织依托，以政党领袖个人为权力中心，具有浓重的封建色彩。名门望族掌握追随者的选票，不管归属哪个政党，都可以控制自己地盘内的票仓。政党实际上是大家族聚拢政治个体的松散联盟，没有明确的意识形态、政治纲领、组织原则、机构设置和会议制度。巴政党还有明显的地域特点，即便是全国性政党也各有根据地。如穆盟的传统地盘在旁遮普省，人民党在信德省。巴实行联邦制，各省权力很大，各党均十分重视对地方权力的争夺。此外，“神学会”、“伊促会”等宗教政党也有特殊影响。它们与伊斯兰国家渊源深厚，从这些国家获取资助，在国内不仅从事政治活动，而且广泛开展教育、医疗等社会福利活动，争取民心。

通过深入沟通，我们都看到新形势下发展中巴双边关系既有机遇也有挑战：两国政府和各界感情深厚，但客观条件在发生变化，不能盲目乐观。两国有很多不同，要扬长避短必须下一番功夫。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巴贸易额高于中印贸易额，到了2005年，中印双边贸易额已是中巴贸易额的四倍。新世纪，中巴必须进一步拓宽友好基础，使双边关系服务于双方国内大局。可以通过政党交往与合作，为新时期中巴双边友谊夯实社会基础。

总之，穆沙希德对这次访问非常满意，他不仅率领本党代表访问中国沿海和西部的典型地区以开阔视野，自己也同中方进行深入交流，并就下一步交往达成共识。一是推动穆盟（领袖派）主席舒贾特来访，进一步扩大党内知华、友华力量;二是更有针对性地配合中国使馆做好中国代表团的接待工作。通过这些交往，他也成为中国驻巴使馆了解巴形势走向的权威渠道。而中联部先后派驻巴基斯坦使馆的干部也因负责同政党领导人联系而受到更多锻炼。

三、情深意长

2006年8月28日至9月2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云山率中共代表团对巴基斯坦进行友好访问。这次访问本应于2005年成行，但由于巴基斯坦发生严重地震而推迟。

8月29日，穆沙拉夫总统和阿齐兹总理分别会见刘云山一行。在会见时，刘云山转达了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的亲切问候，并表示，中巴建交55年来，两国关系经受住了时间和国际风云变幻的考验，开展了全方位合作，建立了全天候友谊，堪称不同社会制度国家友好相处的典范。中国十分珍视与巴基斯坦的传统友谊，愿与巴方一道，共同开创两国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更加美好的未来。刘云山说，中国共产党和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都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政党，也都是各自国家的执政党，在国家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重申，中国共产党愿在独立自主、完全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内部事务党际交往四项原则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同穆盟的友好关系，相互学习、借鉴治国理政经验，以便更好地造福两国人民。

穆沙拉夫和阿齐兹热烈欢迎中共代表团访问巴基斯坦，表示完全赞同刘云山对巴中关系的评价和看法。他们赞同扩大两国执政党之间的友好往来，认为两国执政党的友好交往与合作是两国外交和政治关系的必要补充，希望通过两国政党之间的交往，不断增进两国民众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友谊。穆沙拉夫请刘云山转达他对胡锦涛主席的问候和祝愿，表示殷切期盼胡主席访巴，并取得实质性成果，载入了巴中友谊的发展史册。巴方还对中国在2005年巴遭受严重地震灾害后给予宝贵帮助以及支持巴成为上合组织观察员表示感谢。

四、疾风劲草

到了2007年，巴基斯坦进入了多事之秋。随着“反恐战争”的持续和政治体制转型的深入发展，巴基斯坦国内形势日趋复杂。同时，随着中巴两国之间合作的不断扩展，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来到巴基斯坦，领事保护任务也越来越重。通过党际交往建立的人脉关系在这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在红色清真寺事件中解救中方人质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红色清真寺位于伊斯兰堡市中心，其附属宗教学校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来自西北边境部落的南、北瓦济里斯坦。寺内储存有大量枪支弹药，据传还有部分“人弹”。2007年年初，该寺宗教学生强占一图书馆，抗议政府拆除七座被认为是违建的清真寺。他们还号召在伊斯兰堡实施伊斯兰教法统治，并参与绑架警察、烧砸音像店等，直接挑战政府权威。政府力图通过谈判解决相关问题。

6月23日晚，七名中国公民被该寺宗教学生绑架。中国驻巴使馆深夜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中联部派驻使馆的王正同志向罗照辉大使报告，穆斯林联盟（领袖派）主席舒贾特时任政府与红色清真寺谈判的首席代表。在大使指示下，王正致电舒贾特和该党秘书长穆沙希德，请求协助。凌晨5点，罗大使、政务参赞姚敬和王正三人驱车到舒贾特宅邸。现场商量由舒、穆二人亲自致电清真寺首领，要求其保障人质安全，尽快予以释放。在多轮电话沟通后，得到了清真寺将释放人质的保证。

从舒贾特宅邸出来，他们三人又直接驱车会见巴主要宗教政党伊斯兰神学会主席法兹鲁尔·拉赫曼大毛拉。他在巴政界和宗教界影响力很大，是中联部深入做巴宗教政党工作的重要对象。在中方的要求下，他对记者发表谈话，代表宗教界要求红色清真寺放人。

尽管2007年的巴基斯坦政治形势风雨飘摇，多数政党还不能正常活动，但党际交往的渠道已初步打开，新一代党的外事工作者正在经受考验。

（待续）

（作者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前副部长，现任中国国际交流协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