淀山湖畔策反记（纪实连载）

汤雄

（上接2014年第12期）

蔡用之听后说：“如果他要求我派部队下乡抢粮怎么办？”

李纯凝不假思索地答道：“告诉他，就四个字，无兵可派！”

“如果他调省保安团下乡抢粮呢？”

“真要这样，那你要事先将他的兵力、路线告诉我们，游击队是完全有把握打败省保安团的。”

久经江湖，再加上性格使然，蔡用之有些优柔寡断。他沉吟再三后建议道：“能否以少量粮食应付他一下？”

“不行！一粒米也不能给！”李纯凝斩钉截铁地说道。紧接着，李纯凝又和蔡用之一起商议出了应付那专员的计谋：以商会出面，办一桌酒，灌醉了他，送他走。如果还不行，向他行贿，送他一笔钱，让他发个小财，送他走。

蔡用之领命而去后，李纯凝即和回来的刘朴斋经过紧急商议后，以“中共淀山湖工委”的名义，同时向米业工会、各大米商、机米厂和米店发出一信，明确指出我军即将进攻上海，歼灭汤恩伯，要他们储粮待命，以迎我军，决不能为国民党提供一粒粮食！

中共青松工委立即将“匕首”下达的命令，迅速分送了下去。于是，国民党要封船抓差抢粮的风声，便在朱家角镇上传了开来。朱家角镇是个水码头，四通八达，平时停泊、路过的大小船只达几百艘，风声传开后，所有船只纷纷驶离朱家角，潜入附近的乡村河浜港汊躲避了起来。最后，这位国民党专员只得无功而返。

然而，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总是妄图有朝一日卷土重来，甚至梦想寄希望于第三次世界大战。他们对上海周围和苏南地区制定了解放后同我党我军打游击的反革命计划，在上海周围和苏南地区成立三个纵队的匪特武装。这三支纵队的具体组成与番号是：（1）浦东纵队。以浦东四县的保安团和乡自卫队为基础，拼凑黄八妹的海匪和散兵游勇组成，由张达任“司令”；（2）沪西纵队。以上海、苏州之间的昆山、太仓、嘉定、青浦、松江、常熟等县的保安团为基础，吸收“水火帮”组成，由昆山县伪县长沈霞飞任“司令”；（3）太湖纵队。以江苏省保安第四团为主，招揽太湖土匪组成，由保安第四团团长张少华为“司令”。这三个纵队的任务和反动策略是“依托沿海，威胁两路，开辟通途”。沈霞飞为了扩展自己的势力，打算任命蔡用之为“沪西纵队”参谋长兼“第一支队司令”。

令沈霞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把自己的如意算盘向蔡用之和盘托出，蔡用之就立即向“匕首”们一一作了汇报。

刘朴斋和李纯凝分析，张达是个开门收徒、称霸浦东的反革命分子；沈霞飞是军统特务，做了三年的昆山县县长；张少华在抗战时期当过国民党江苏省保安第九旅长，与新四军长期摩擦。这三个人虽说都是反革命的“老手”，但同时也反映了他们垂死前的孤注一掷。为此，“匕首”们决定针锋相对，设法加以牵制和破坏，使敌人的阴谋破产。

当时，汤恩伯集中了国民党第四、第四十五、第五十一、第五十二、第七十五等五六个军，猬集在上海市区和周围各县。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苏州后，他又进一步龟缩在市区和近郊。这种防守上海的部署，一方面说明汤恩伯是个志大才疏、不懂用兵的庸才，一方面也暴露了他企图依托市区建筑，以上海300万人民为人质苟延残喘的阴谋。

汤恩伯虽重兵龟缩在上海市区和近郊，但并没有放弃郊县，他的部署是：在昆山青阳港以东、铁路线正面，部署顾锡九的第一二三军，作为向西伸出的触角。这个军的军部离朱家角只有两个小时的水路。铁路两侧除各县保安团以外，路北部署了丁作宾的“江苏省独立师”。这个师由国民党苏北二十几个县的还乡团组成，政治上极其反动，毫无军纪可言，完全是土匪。

铁路以南，河流密如蛛网，淀山湖位处沪宁、沪杭两条铁路的西南角，这个地形使大兵团难以展开，也无法运动。汤恩伯似乎比较放心，但也放了一个江苏省保安第四团驻守在朱家角，和蔡用之同住一镇。这是一个四个营建制的团，装备同国民党正规军差不多，多数是老兵痞组成。

然而，随着我军即将由苏州挥师东进，进攻上海，作为这三个匪特纵队的基干力量和沪西各县保安团，特别是营连两级多次收到我党我军的宣传品、信件后，大小头目不是纷纷逃窜，便是原地观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三个匪特纵队还没来得及组成，沈霞飞便带了少数亲信，仓惶逃命了。张少华的省保安第四团被我军全部缴械遣散。只有海匪黄八妹在浦东受军统策划拉走人枪千余，逃往羊山岛。国民党三个匪特纵队的计划，就此全部破产。

匕首锋利

苏州解放后，为了进一步瓦解、摧毁国民党在沪西地区的反动力量，特别是敌昆山县政府，“匕首”们会同青松工委书记郑慕贤、淞沪工委游击武装领导人钟秀，在朱家角镇上一个偏僻、破落的平宅里，一起讨论了诱捕敌昆山县县长沈霞飞的问题。

当时，解放军已解放了苏州，南线已由杭州向北推进，沪西各县之敌已被我党各工委和支部的政治攻势及策反工作瓦解了很大一部分。与此同时，中共嘉太工委已通过孙鸥同志打入国民党嘉定县政府，对敌县长周明星进行了策反工作。敌太仓县政府、警察局基本上为齐阗同志影响和掌握，而青浦县姚镜涵已在执行我们的要求，“昆嘉青剿匪指挥部”实际上也已不再执行国民党的命令。作为国民党的地方力量就剩下昆山县政府了。于是，面对成熟的战机，“匕首”决定出击，捕捉沈霞飞，以彻底摧毁沪西国民党反动力量。

沈霞飞为人狡诈，早在一年前他就把老婆送往上海，地址秘而不宣。他每次到上海，下火车后不回家，而是先住旅馆。翌日换上便衣才回家。他有一个卫士班，每个卫兵装备三大件：卡宾枪、左轮枪和匕首。他每次到各乡镇巡视，事前从不通知，行踪诡秘。

为分化瓦解沈霞飞，昆山工委指令有条件的同志设法打入敌人内部，掌握动态。城区戴培基、沈威风、李维松同志先后打入敌“青年义务队”，周乃扬同志利用同乡关系打入敌茜步乡政府，从而掌握了敌人垂死挣扎的动向。

早在1948年冬季，中共昆山工委就几次寄宣传品和信件给沈霞飞，要他考虑何去何从。当时正值我党中央公布以蒋介石为首的战犯名单，表明了我们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战犯名单的公布，从政治上最大限度地孤立了蒋介石一小撮最顽固的反动派。蒋介石营垒发生了极大恐慌，也引起了蒋帮中下层成员的惊慌、观望。“匕首”针对沈的恐惧心理，要求他停止作恶，不干坏事，改恶从善，为人民立功。

1949年5月，“匕首”最后一次写信对沈霞飞发出警告，要他不得抓丁、捉人、抢粮、破坏；要他早下决心，投靠人民，至少使他不敢轻易横下一条心与人民为敌到底。这封信由刘朴斋口述，李纯凝执笔。

信发出后，沈霞飞竟然在昆山的《旦报》上公开答复。一面说“和平谈判有我中央主持”，表示他一县之长无权对此发言；一面又“慷慨激昂”地说了一些诸如“慨承以春秋之义相责”、“敢不投桃报李”的话，最后居然还写下了“祝你旅安”的客气话。与以前那个“有匪无我、有我无匪”的“模范县长”的气概，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针对沈霞飞态度的转变，“匕首”们进行了分析，有的认为这是沈霞飞发出的信号，可以派人去谈判了；有的则认为这是沈霞飞的一种诱捕手法，对这种人不能存在任何幻想。

于是，怀着尽快铲除迎接全国解放道路上的毒瘤的急迫心情，刘朴斋和李纯凝在反复研究后，决定亮出这把锋利的“匕首”了！他俩向蔡用之提出：沈霞飞到朱家角以后，要采取应变措施。根据沈喜欢打麻将，而且一打就是一个通宵的特点，届时刘朴斋和李纯凝一起以蔡用之上海亲戚的名义出现，陪沈霞飞打通宵麻将。接着在午夜后，设法遣走他的警卫，由“匕首”直接动手，先缴下沈霞飞的枪，逼他当夜拨打紧急电话，把他的连以下军官召来朱家角参加紧急会议，最后来个一网打尽。

面对一场很有可能在蔡家发生的真刀实枪的战斗，蔡用之双手摇得像风轮，连说“不能、不能”。

其实，蔡用之的怯怕与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的。这时的沈霞飞在朱家角还不能说是完全孤立的，因为在抗战时期，沈霞飞当过国民党省保安第四团张少华的保安旅的政治部主任，他到朱家角来，事前不会不告诉张少华，而且很可能先去看望他。如果张少华听到沈霞飞深更半夜在蔡用之家被捕，那张少华肯定会出来干预。张部就驻扎在朱家角的马家花园，与蔡家近在咫尺。所以，“匕首”要在蔡家出击，蔡用之怎么也不同意。无奈，“匕首”只好退而求其次，与蔡用之商议，由“匕首”同时分别向蔡与沈写信，要他们起义投诚，届时，由蔡用之持此信去找沈霞飞商量，建议沈霞飞拉部队下淀山湖，做支“人在曹营心在汉”的“灰色队伍”。

对于“匕首”们的这条建议，蔡用之表示同意。

这柄安插在蔡用之家中的“匕首”，每晚都和蔡用之间商谈有关敌情、社会动态和迎接解放军进军上海有关道路、河道、桥梁、车船、邮电通讯，特别是粮食、电力供应等事。他们每次都要商谈到深夜才分开。

1949年5月13日，苏州解放的第二天，党组织派政治交通赵承祥前往朱家角，通知李纯凝和郑慕贤去苏州接受新的任务，刘朴斋则继续留在朱家角，掌握沪西地区的策反工作。两把“匕首”马上要分开了，临别时，刘朴斋与李纯凝依恋不舍地促膝长谈。翌日上午，刘朴斋和蔡用之亲自护送李纯凝、郑慕贤、徐震生、熊国华等一行打扮成地方保安团模样，六名策反英雄踏上了苏州会师的归程。

蔡用之虽说和李纯凝只有短暂的一个月接触，但共产党人那种对党肝胆相照、为国为民赤胆忠心、义无反顾的言行，深深感动了蔡用之。当他们一路来到淀山湖畔分手的时候，蔡用之忽然从胸前掏出一把光亮如新的勃朗宁手枪，放到李纯凝的手中，充满感情地说道：“这把枪我保存了好多年，是我最好的一把枪。送给你防身，日后也好做个纪念！”然而，李纯凝婉谢了他的一片心意，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这一路会很平安的。再过几天，我们就又会见面了！”

同时，李纯凝又紧紧握着刘朴斋的双手道别。这两把已经息息相通的“匕首”在四目凝望间，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道：“天快亮了！我们马上就要会面的！”

蔡用之的这把勃朗宁手枪，最终也像他一样弃暗投明走上了正路。上海解放前夕，中共中央上海局外县工委副书记周克的夫人丁瑜在取道朱家角前往苏州时，被人觉察。蔡用之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将这把心爱的防身手枪请中共地下组织转送给了丁瑜，并由青松金工委委派地下交通掩护她安全抵达解放区苏州。当然，这是在李纯凝他们离开朱家角后发生的事。

两把“匕首”分开没几天，5月1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就由西、北两个方向直插上海，敌第一二三军一触即溃。钟秀同志领导的三个中队游击武装，紧密配合我军主力部队攻击前进。蔡用之控制下的“剿匪指挥部”、昆太嘉青四个县保安团的绝大部分武装和青嘉两县的国民党县政府和省保安第四团，全部按我军命令缴械遣散。李纯凝随军队前进的党和政府同志，顺利地接管了国民党上海市、县、区、乡各级政权及昆太嘉青松地区的城镇农村。与此同时，青浦县与朱家角镇都在不费一枪一弹、未流一滴血的情况下，完整地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淀山湖畔的这场特殊的策反战，成功结束了她光荣的使命。

李纯凝后来得知：1949年4月上旬，中共党组织要安全转移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刘晓、副书记刘长胜到朱家角，并秘密安置中共中央上海局电台去金家庄。党代表刘朴斋把这一任务交给了蔡用之。金家庄是蔡母的娘家所在地，蔡用之就以扫墓的名义，带着全家和刘朴斋一起乘“自强号”快艇，到淀山湖金家庄察看地形，完成了中共组织交给的任务。

李纯凝后来还得知：就在国民党江苏省政府派员到朱家角镇，要求蔡用之向昆山、青浦两县各征10万斤大米做军粮，被蔡用之巧妙拒绝的半个月后，围攻上海的解放军部队也来筹集军粮，蔡用之按照刘朴斋、李纯凝“储粮待命，以迎我军”的要求，把在朱家角筹集到的105万斤，青浦、练塘筹集到的35万斤粮食，全部支援了解放军。

在迎接大上海解放的日子里，蔡用之深明大义，浴火重生，在中国共产党的指挥下，有效地维持了青浦朱家角的地方秩序，使工厂照常开工，商店照常营业，学校照常上课，并保护了户籍、粮籍档案和仓库、电厂、电机设备等未受到任何破坏和散失。临近解放，蔡用之还用自己的钱，来保证治下教师和公职人员的工资发放。

资料链接：新中国成立后，刘朴斋恢复原名甘学标，担任了全国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庭庭长。李纯凝恢复原名王正，担任了江苏省科委副主席，1983年从江苏省科技委员会主任任上离休。蔡用之在1950年被误定为历史反革命而错杀，1982年方得改判、平反，定为起义人员。（全文完）

（责任编辑 刘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