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晖
2009年奥巴马总统上台后,美国面对霸权地位的相对下降和中国战略崛起的挑战,尤其是2010年中国GDP超过日本而首次占据世界第二位时,开始感到与中国的结构性矛盾逐步加剧。在此背景下,美国积极推行“重返亚太”,以便集中主要精力对付中国这个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
虽然美国主流的政界和学界人士一再强调,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再平衡”政策不是为了遏制中国。然而,奥巴马前首席中国问题专家杰夫·巴德曾说:“为了遏制北京日益增长的自信,奥巴马政府对华战略的修正早在2010年年中就已开始了。”[1]华盛顿著名智库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副总裁、亚太政策专家包道格指出,平衡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是奥巴马政府制定“重返亚洲”战略的目的之一。
而中国国内的政界与学界普遍认为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矛头是指向中国的。由于美国自身在亚太地区战略环境中面临诸多挑战,美国对中国利益拓展的战略敏感度日益上升,中国的崛起以及中国在外交和军事领域的举动被美国赋予更多的战略意义。奥巴马政府初期试图在中美两国框架内运作,随后转为依赖亚太其他国家化解其战略上的霸权焦虑,推动了亚太战略的调整和再平衡。
本文认为,美国重返亚太的主要推动力是其霸权焦虑,而中国崛起是造成美国霸权焦虑的主要因素,“亚太再平衡”采取的一系列行动都具有遏制中国的意图。本文将从政治、经济与军事三个方面,分别阐述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中的对华遏制行为,分析其原因以及由此带来的对华战略的失衡。
中国经济实力的崛起促使美国对华采取经济遏制政策
美国“重返亚太”在经济上采取一系列遏制中国的行动的背后,隐藏的是美国对于中国与其经济实力差距缩小而产生的焦虑。2010年,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美国企图通过建立一种新的经济合作机制来引导亚太地区的经济发展,并通过经济影响到政治,从战略上扭转局势,遏制中国的崛起,重建自己在亚太地区的话语权。
一、利用TPP平衡中国经济影响力
美国经济上重返亚太首先表现在全力推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希望将其打造成一个大规模、大范围和高标准的经贸平台。美国力推TPP,名义上是打造高标准的自贸区,实际上是进一步推平别国市场,扩大出口以重振经济,并与中国争夺经济影响力。为了在跨太平洋体系中扮演核心角色,美国在协议谈判的过程中,一直把该地区中最具活力的最大经济体中国排除在外。TPP的环境产品、知识产权等很多规定,在中国现行的政治经济制度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实行。通过这种关税同盟的协议,一旦TPP正式生效,将挤占中国的出口市场,对中国—东盟自贸区起到制衡作用,同时也削弱了中国经济在该区域的影响力。
二、在亚投行问题上为中国制造障碍
中国倡议并建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美国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美国在亚投行问题上一再制造障碍。起初,美国公然批评其盟友加入亚投行,然而阻止未果后,美国开始强调亚投行应该遵循其他国际或地区金融机构已设定的“高标准”,如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亚洲开发银行等。然而美国并未明确所谓的“高标准”是什么,因此以世界银行的“高标准”为参照只不过是美国为抵制亚投行而设的又一个障碍。通过模糊概念,用符合美国利益的“高标准”限制亚投行的发展。此外,被视为美国“代言人”的世界银行向印尼“豪掷”110亿美元贷款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美国还鼓励日本实施约1100亿美元的亚洲基础设施建设投资计划。这些举措明显是针对中国主办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
三、利用汇率、贸易、新能源等问题不断向中国施压
每当美国国内经济和失业问题突出时,人民币汇率问题总会成为美国转移国内民众视线的借口。在中美贸易方面,美国政府对中国产品多次进行“反倾销”、“反补贴”调查。美国针对中国的贸易战已经延伸到了新能源领域。美国在经济上一方面极力排挤中国,另一方面有意识地偏袒他国。例如,尽管美国的进口产品中均有来自中国和东盟的产品,但美国一般不会提及与东盟国家的贸易不平衡问题,却将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棒打向中国。美国利用“双反”等手段,对中国出口美国的太阳能板等光伏产品进行多次打压。2014年7月25日,美国商务部公布反倾销初判结果显示,从中国销售至美国的相关太阳能产品,被课征26.33%—58.87%的反倾销税,给中国光伏企业带来巨大的损失。
中国模式的不断成功促使美国对华奉行政治与外交遏制政策
作为当代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的高速发展由一个国家级现象变为一个地区级现象,再变为一个世界级现象。显然,中国的崛起给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社会带来了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发展模式等政治上的挑战。尽管美国现在仍然是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但在遭受国际金融危机创伤后,其维持全球霸权越来越力不从心,加之中国在其后快速崛起,促使其在政治上采取一系列防范和遏制中国的措施。
一、构建地区均势机制对中国进行政治遏制
在政治方面,美国通过与多个亚太国家或地区组织建立紧密联系,全面参与亚太现有的国际合作机制,逐步确立了美国在亚太多边对话机制框架中的主导地位,从而达到削弱或排挤中国在这些组织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的目的。在美国主导的与亚太国家深度合作中,有意排斥中国参与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对中国的防范与遏制。在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上,美国企图利用所谓的“与台湾关系法”维持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的均势,以此牵制中国,达到遏制中国崛起的目的。
二、通过密集外交活动构建针对中国的外交包围圈
在外交方面,通过对亚太国家频繁的高层访问,美国不仅强化了与亚太传统盟友国家的关系,也借此加强了对中国的制衡。美国提升了同日本、韩国、菲律宾、澳大利亚等盟国关系,并力推双边同盟走向三边甚至多边;利用与中国有领土、领海争端的越南、印度、菲律宾,挑拨对方的民族情绪,鼓动其对中国发起挑衅性的行动;笼络同中国长期友好的缅甸、柬埔寨,在中国的传统友好国家中打进楔子。通过一系列精心策划的外交活动,美国意图在亚太地区形成一个对中国不那么友好、甚至是对立的周边环境,从而为其重返亚太制衡中国创造有利的外交条件。可以说,美国的“再平衡”战略严重冲击了中国的睦邻友好外交。
中国军事现代化加剧
美国对华军事战略焦虑
近年来中国军事实力的大幅增强也引发了美国的不安。据统计,2014年中国军费增长了12.2%。中国的国防预算为1260亿美元。先进军事武器和装备不断涌现,与美军之间的差距在逐步缩小。因此,在美国媒体报道的2014军事实力排行中,中国仅次于美国、俄罗斯,排名第三。这些数据让美国感受到自己世界超级大国地位和世界事务主导权受到了威胁。
一、逐步加大针对中国的军事部署力度
美国计划到2020年时将60%的海空军力量部署到亚太地区,全面巩固美军在亚太地区的绝对优势地位和领导地位,借此压制不断强大的中国军队。为此,美国加强了其在太平洋上三个岛链的军事部署,展开了“空海一体战”、“无人战斗机”等针对性极强的军事规划和军事准备,直接冲击中国的近海防御军事体系。美国频繁的在中国周边敏感海域进行联合军演,无节制的双边或多边军事演习极大恶化了中国的周边安全环境。美国甚至放弃了以往的“模糊政策”,直接介入南海争端。美日之间频繁的夺岛演习以及美国一再声称钓鱼岛适用于《美日安保条约》的行为,无不说明美国把防范中国作为其军事力量重心转至亚太的最重要的战略考量。美国在谋划着“再平衡”中国军事部署的同时,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其亚太战略,影响着中国周边军事、政治环境。
二、将战术层次上的“空海一体战”提升为国家层次上的“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联合”战略
美国《防务内情》于2015年初披露,美军联合参谋部以备忘录的形式正式将“空海一体战”概念更名为“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联合概念”(JAM-GC)。美军声称新概念旨在维护美军在太空、网络、海洋、天空等全球公共领域的行动自由。战略层次的“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联合”可以使美军从亚太地区和平与稳定的“搅局者”,变成维护全球公域自由通行权的所谓“捍卫者”。从而确保美军获取和保持全球公共领域的行动自由。美国“空海一体战”概念更名为“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联合”战略的背后仍是对中国采取手法更加隐蔽,危险性更强的遏制。
三、提出以保持美国强大军事优势为核心的第三次“抵消战略”
第三次“抵消战略”就是通过发展新的军事技术和作战概念维持甚至进一步拉大与中国等其他主要大国之间的军事差距来抵消对美国构成的战略威胁,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目的。其核心是发展颠覆性先进技术武器,主要抵消对象是中国和俄罗斯,手段是综合集成创新,具体体现为作战概念创新突破、技术创新突破、组织形态创新突破与国防管理创新突破。美军“国防创新倡议”表明,美军将率先进入军事革命新阶段,由此掌握军事竞争的主动权,继续占据优势地位。美国将改变以往通过传统的联合作战行动实现目标的常规威慑战略,更多强调“拒止式威慑”和“惩罚式威慑”,并且重点改进核战略配合新抵消战略,形成了一个新型复合式威慑战略。
美国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面临的难题与挑战
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正逐步驱使中美关系失衡,其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对中国崛起定位的失误。在中国全面崛起的形势下,美国对华战略定位倾向于视中国为有实力挑战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发动了一场针对中国的全面竞争,从政治、经济、军事全方位遏制中国的崛起,从而维护美国在亚洲的霸主地位。然而,随着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发展,美国经济的复苏又在相当程度上借重于中国的经济发展。美国视中国为战略竞争对手,两面下注的对冲行为严重冲击了中美战略稳定,导致了对华战略的失衡。
一、中国对美国经济的恢复与增长日益重要,经济相互依赖不断加深
中国已经成为美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以及美国的第三大出口市场,是美国国债的最大外国持有者。美国经济的恢复与增长对中国的依存度增加,美国对全球经济秩序的构建需要中国的参与与合作。美国对华安全目标与其经济利益相悖逆。如果美国坚持遏制中国的战略,中国对美国政策的抵触势必将增强,从而阻碍两国从贸易到全球经济稳定等关键问题上的双边合作。然而在后金融危机时期的美国又无法独自应对经济复苏乏力与国内财政困境,经济利益使美国不能缺少与中国的合作与贸易,并且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增强,中美在打击恐怖主义、环境保护等重大全球问题上的合作也不可取代。
二、美国自身的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在相对减弱,全面推行围堵中国的战略有些力不从心
美国自受到国际金融危机创伤后,经济复苏虽有好转,但其维持全球霸权越来越力不从心。除此之外,恐怖主义蔓延、外交独立性突显的欧洲、动乱的中东、强势的俄罗斯都牵制着美国。美国国内面临严峻的经济形势和赤字、失业率双高的巨大压力,对外面临欧洲困局、中东乱局和亚洲变局的交困状态。此外,如果美国“重返亚太”后把更多的资源和精力投入军事安全领域来遏制中国的崛起,在地区秩序问题上,中美将更难进行较有效的合作,甚至走向对抗,那么这会进一步加速东亚地区经济、安全领域合作关系的分裂。这种分裂的深化不利于形成一个可持续的东亚秩序。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全面推行围堵中国的战略,成本远远高出其所能承受的范围。
三、盟国和伙伴国坚持“大国平衡”政策,不会全心全意配合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
中国的快速发展使周边的一些国家,尤其是那些原先与中国在历史、领土、安全等方面有矛盾甚至冲突的国家产生担忧。一方面他们希望能够搭上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高速列车,另一方面又希望通过邀请美国介入亚洲事务来应对中国崛起的不确定性。这种“经济上依靠中国,军事上依靠美国”的两面下注的行为间接激化了中美之间的政治竞争,引发了地区政治的不稳定性,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它们奉行“大国平衡”政策的决心。为了维持东亚地区的战略平衡,美国为此不得不在此耗费大量精力斡旋。而大多数东亚国家出于现实需要,依然和中国保持广泛的交往。这种“两面下注”的行为使得“再平衡”政策在东亚国家的实施遭到了根本上的制约。
结论
总之,自19世纪末以来,美国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亚太地区。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不断增强,国际力量格局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出于霸权焦虑,美国重新升级了其亚太战略,以期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对冲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崛起势头。长远来看,这将导致其对华战略的严重失衡,并不利于中美关系的发展以及东亚地区的稳定。美国应调整对中国的认知,正确定位中国角色,以开放的心态欢迎一个正在崛起的东亚强国;同时以更加务实的态度,修复自身的国内经济,从国内问题中恢复实力。就中国而言,“中国梦”的实现需要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一方面,中国决不能在外部压力下放弃拥有可靠的战略反制能力用来维护国家安全与领土完整;另一方面,则要学会利用各种场合在国际社会发声,广泛宣传中国热爱和平的追求,与世界合作共赢的愿景,同时积极参与国际事务,承担大国义务,维持负责任的大国形象,为我国外交赢得主动,为我国发展赢得广阔的空间。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责任编辑:苏童)
[1] Jeff Bader, Obama and China’s Rise: An Insider’s Account of America’s Asia Strategy, Washington, DC: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