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吉
儿子升入高中后,我决定让他寄宿,一是学校离家远,二是我想锻炼他的独立能力。
开学不到一个月,他感冒了两次。第一次,他说自己去医务室拿了药。第二次,他说有点烧,老师带他出去打了针,已经好了。他每说一次,我的心会针扎般抽搐一次,但我还是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记得吃药,多喝开水。”他“嗯嗯”作答。周末他回来的时候,我和他聊天,他突然哭了,说:“妈,生病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了好多好多,以前我太不懂事,有很多事情做错了。”那一刻我有点心疼,但又很欣喜:儿子长大了。我拥抱他,他把头埋进我怀里,宛如一个婴儿。
第一次考试结束,我担心他因没有达到理想的目标而失落,跑去看他。教室、餐厅、宿舍、操场,他都不在。我的心“突突”狂跳。四处寻找,最终发现他正一个人坐在一个有点隐蔽的拐角的台阶上看书。看到我,他问:“妈,你怎么来了?”他的脸颊明显地消瘦了。我仔细端详,想窥探出一点信息,却不能。我忐忑不安地跟他絮叨:“其实考试成绩不代表什么,它只是对过往学习的一个总结,考试的作用就是查漏补缺。”他打断我,平静地说:“妈,我考得还行。”
第一次家长会,我在衣橱前徘徊,最后确定以成熟稳重的外表亮相。儿子的成绩是班级第一,我内心波涛汹涌,却没有喜形于色。散会后,离他晚饭时间还有10分钟。他跑进我的车里,用车载视频播放器收看一个小品集。他看得很投入,我们谁都不出声。我看着表,10分钟、5分钟、2分钟……离晚餐响铃越来越近,儿子突然急切地说:“妈,咱们再坐一会儿好不好?”我听从了,直到就餐的铃声清脆地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向餐厅走去,我才说:“我送你到餐厅门口。”儿子却说:“不用,你路上慢点。”外面已是暮色四合,他微低着头,向学校餐厅走去,车灯照在他身上,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车出学校大门,已是华灯初上,听着阿杜的《天黑》,我泪流满面。
他每次从学校回来,离家时我都要帮他收拾满屋的狼藉:桌上的碎纸屑、床上横七竖八的课外书、地上皱皱巴巴的脏衣服。我尽力放慢节奏,再也没有了要斥责他的念头。我突然明白,有一个让你天天想发狂的孩子也是一种幸福,他的淘,是银湖里跳跃的一尾鲤鱼。夜里,我喜欢去他的书桌前坐一坐,有许多的瞬间,我想,不去管他什么独立,什么情商,我要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可以朝夕感知他的冷暖。夜里10点,为了找房子我曾骚扰过房屋中介,幸亏他们都是善良之人,没有骂我神经病。
我知道,孩子渐渐长大,会渐行渐远。“十一”小长假的第二天,早饭时他笑盈盈地说:“今天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我有片刻的错愕,急忙回答:“当然可以。你要去哪儿?”他说:“我要去图书馆,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去写作业。”他走后,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问自己:“他在家却又不待在家里的时候,我做什么?”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忙着上班,忙着学习,把时间排得满满的;他在家的时候我推了所有的事情,只专心地采购、做饭、陪他。我错以为他回家了需要我陪伴,原来在他心里,我才是需要陪伴的人。
偶尔我们还会争吵。一个大雨的周末,我送他返校。他在家里磨蹭,我车技又差,路上我忍不住埋怨,他不反驳。到校的时候,即将上课。我把车停在教学楼前,催促他下车,他不下。我着急了,愤怒地喊:“下!”他倔强地说:“不下!”他一边从后座猫起身,指挥着我驶入停车场,一边低声说:“我在行李箱里放了两个哑铃,你拿不动。”车子停稳后,他急忙下车,撑开雨伞跑到驾驶室的车门旁边。我担心他迟到,厉声说:“你不用管我。”他不作声,又急忙去后备厢取行李。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小心地把行李箱拉手放进我的手里,嘱咐道:“就这样慢慢拉着,放在宿舍门前就可以了,放学我自己拿到楼上去。”我拉了几步给他看。他说:“我去教室了。”漆黑的夜里,我拽着死沉死沉的行李箱往他的宿舍走,雨水没过我的脚踝,我不知道他背着重达几十斤的书包向教室飞奔,又会是怎样的感觉。这是少有的一次,任凭我百般怒吼,他不辩白不对抗,他知道我腰椎突出,不能受累。他没有负气离去,只是为了替我取下行李箱。他是真的长大了,忍得了委屈,担得了责任。
我一个人呆坐在他的宿舍很久,他的宿舍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不需要我费心。我想等他下课道一声晚安再走,可我知道自己必须离开。那晚开车回家,我不再伤感,我知道,我和儿子都在努力适应对方不在身边的日子。母子的分离,撕扯皮肉般疼痛,我们挺过来了。
在孩子长大的时候,每一位家长都该练习着,让自己“断奶”。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