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
近日,去市博物馆看了《福音书话展》。
多年来,我看过不少杨福音的画展。当然,那些画展里也有一些他的书话作品。但这样以书法为载体来集中展示的大型书话展,应该是第一次。因此给我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书话展”与“书法展”,一字之差,相隔何止千里。
所谓“书话”,就古人而言,大抵是用毛笔在纸上写下自己想讲的话。就像王羲之写序,苏东坡写赋,米芾写信,如此而已。他们绝少仅因了炫耀自己的字写得好,专门去搞几幅所谓书法作品。固然,又因了他们的毛笔字实在写得好,且自成一格,才又成就了他们各自的“书法”,并为后人景仰、效“法”——直到如今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批又一批,数都数不过来的“书法家”。
而这样的“书法家”,顶多可如鹦鹉学舌一般谈一通“书法”,但若要他们谈谈“书话”,恐怕大都会噤若寒蝉。他们只会大笔一挥,来一幅“宁静致远”,再大笔一挥,又来一幅“厚德載物”,从不去想自己的心到底静不静,自己的德到底厚不厚;还有好题“上善若水”或“龙马精神”者,却懵然不知其意,又一味“天道酬勤”,就更莫谈对艺术、对人生有不有自己独特的体悟和感受了。这都是吃了不爱读书、不会读书的亏。
不曉得我这样讲究竟对不对,会不会得罪人。
若果然这样,《福音书话展》便与时下令人目不暇接的种种“书法展”泾渭分明、立见高下了。杨福音以其深厚的学养为基础,从而底气十足地做到了用书话来展现他的书法,又用书法来表达他的书话。于是,“书话”与“书法”,即內容与形式珠联璧合、浑然天成了。
我虽然看不出杨福音的书法具体受过何人的影响,但我觉得他的字好看、经看,有古典的气韵,且一看就是他写的字。而杨福音的书话之所以精妙,倒实实在在是跟他爱好读书、擅长读书密不可分的。只言片语信手拈来,挥洒自如又曲尽其妙、其趣,实为其中特色。
如他作古正经录宋人句:“梅花似雪,雪花却似梅清绝。”此乃大雅之境。不料笔意陡然一转,兀自补了一首打油做为款识:“那日种下葫芦籽,一周长出葫芦苗。手忙脚乱搭棚架,看它日日往上爬。”这种即兴混搭的大雅大俗,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绝。
我也喜欢他写的“楚风野马”,字意狂放。而题识“在下福音自夸”亦妙,一副貌似自谦又不无自傲的嘴脸活脱脱跃然纸上。后来又看到“勃然撒野”几个字,忽然想,“楚风野马勃然撒野”,真还算得上一句妙上联,可惜我一时对不出下联。
杨福音的绘画或书话不乏意趣盎然之作,但我一直以为其美学底色却是镜花水月般的悲凉。他的血液里渗透着楚人的基因。杨福音的书话中尤为推重苏轼,似有惺惺相惜之意。他的內心其实是如苏轼一般充满空寂之感的。在他看来,“人生如飞鸿踏雪”,我深以为然。
杨福音的画意多是內敛而沉潜的,并不失风流蕴藉;他的书话更多的是直抒胸臆、高迈洒脱,却又风骨铮然;而他偏偏又深得古人书法之道,即郑逸梅所云“质胜于文”。如此纵横交织,融汇贯通,他的绘画、散文和以书法形式展现的书话,已然三足鼎立,成为当代中国独特的、卓尔不群的福音艺术三绝。
杨福音已蔚然而成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