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永礼
中国是诗的国度。从《诗经》、《楚辞》开创了诗歌现实主义、浪漫主义风格的嚆矢,中经长期酝酿与衍变,如久孕花蕾逢时盛开,至唐代出现了誉满寰瀛的诗国高潮。诗人以千计,腾声飞实,郁郁彬彬,诗坛如万卉千花,纷起兢兴,红葩绿萼,灿若云霞,令人宗仰的天才诗人多出现于这个伟大时代,鳞集骈聚,创辟出无数风格,或独自名家,或开宗立派,珠玉纷陈,垂范后世,恰如苏雪林女士《唐诗概论》中所归结:“初唐则有王、杨、卢、骆之美丽,上官仪之婉媚,沈、宋之新声,陈子昂之古风。开元天宝间有李白之飘逸,杜甫之沉郁,孟浩然之清雅,王维之恬静,储光羲之真率,王昌龄之俊伟,高适、岑参之悲壮,李欣、常建之超凡。大历贞元中则有韦应物之雅泊,刘长卿之闲旷,钱起之清赡,皇甫冉兄弟之冲秀。元和之际,则有韩愈之雄奇,李贺之奥丽,卢仝之鬼怪,孟郊、贾岛之寒瘦。开成而后则有杜牧之豪迈,温庭筠之绮靡,李商隐之隐僻。由晚唐至于唐末诗人尚复辈出,各极其才力之所至卓然成家,绝不致有蹈袭剽窃、拾人余唾之弊,真有天地间气偏钟此时之概。”作为诗歌黄金时代的唐诗,不仅作家、作品缕举难穷,而且内容广阔,众体齐备,无美弗具,众妙并臻,是当之无愧的中华文化艺术瑰宝。以至于鲁迅先生感叹:“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朝已被做完,此后倘非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再动手了。”
唐诗冠绝一世,海内推挹,名篇佳作播人唇吻,引动无数才人学子沉潜涵咏,曼声朗吟,诱启灵窍,鼓动情致,于中取法。千余年来,有关唐诗的著述浩繁,以选本而言,迭出不穷,代有名编,不下六百余种,流风余韵,相传不废。最早从事整理研究和选编的始于唐人,仅文献记载有关唐人选编唐诗的即有八九十种之多。著名的如殷璠《河岳英灵集》、芮挺章《国秀集》、元结《箧中集》、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姚合《极玄集》、韦庄《又玄集》、韦穀《才调集》、顾陶《唐诗类选》等,或以人为序,或以类相从,或同题唱和相属,或以不同体裁分列,有的选本还在选篇下附以诗人小传或评语,可谓形态各别,体式繁多。北宋开国,承五代中原板荡兵燹之余,文物凋丧,卷帙坠散。时人下心尽力进行唐诗辑校,以利刊行流播。李昉等修纂《文苑英华》,是继《文选》之后的文史总集,全书一千卷,录诗一百八十卷,上起南朝梁,下迄唐末五代,唐代诗歌十占八九。姚铉编选《唐文粹》一百卷,录诗九卷,以古雅为标准。王安石编《唐百家诗选》二十卷,选录唐诗人一百零四家,诗一千二百余首,按作家时代先后编次。赵孟奎辑《分门纂类唐歌诗》一百卷,收诗人一千三百五十三家,诗四万零七百九十一首。今仅存十一卷,其分门纂类的编排方法对后世影响颇大。洪迈《万首唐人绝句》辑唐代绝句,但为凑足万数,不免有误收重出之诗。计有功《唐诗纪事》,收诗人一千一百五十家及其行迹与品评,以人物为纲,按年代顺序排列,采辑广泛,有名必录,成一部唐诗总集的雏型。金代元好问编选《唐诗鼓吹》十卷,共选九十六家,五百九十七首七言律诗,以中、晚唐诗作为多。元代辛文房撰《唐才子传》十卷,叙写二百七十八位唐诗人传略,附叙一百二十人,讨论唐诗风格流变与品评诗歌创作,采择广博,虽有芜杂舛误,仍不失为是唐代诗歌史的雏型。明代高棅编选《唐诗品汇》九十卷,辑录六百二十家诗,五千七百六十九首;又拾遗十卷,增补诗人六十一家,诗九百五十四首,按诗体编次,分唐詩为初、盛、中、晚四期,每诗体又分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余响旁流等九格;卷首附有《历代名公叙论》、《引用诸书》、《诗人爵里详节》等。明代辑唐诗之风始盛。黄德水、吴琯辑《唐诗纪》一百七十卷。黄德水成《初唐诗纪》十卷而身亡,继有吴琯补足初唐六十卷,又辑《盛唐诗纪》一百卷,收录诗人五百七十二人,诗八千三百六十二首(句),诗以人分,人以世次,同一诗人名下,诗歌分体排列。虽其书未竟,对唐诗搜集、校勘、辨伪不为无功。胡震亨编《唐音统签》一千零三十三卷,以十干为纪,甲至壬签尽录唐诗人之作,癸签三十三卷,专录有关唐诗研究资料。全书将诸家诗集按古今诗体依类编排,集外佚诗、佚句附于卷末,并注明出处,且有诗人小传、集评,堪称有唐一代诗歌的总汇。清修《全唐诗》,对此书中、晚诗采择甚多。
清康熙年间修纂的《全唐诗》是最为全备的唐诗总集。全书以明胡震亨《唐音统签》和清初季振宜《唐诗》两个唐诗总集为底本,节省了翻检之劳。正因为承受了唐以来各种唐诗汇辑本的成果,又相当完备地搜罗了有唐一代三百年间成集或零星篇章单句的诗歌,从康熙四十四年(1705)三月奉旨修书,至次年十月即蒇事成书,由此可以概见唐诗的风貌。
康熙在《御制全唐诗序》中称:“诗至唐而众体悉备,亦诸法毕该。故称诗者,必视唐人为标准……朕兹发内府所有全唐诗,命诸词臣,合《唐音癸签》诸编,参互校勘,蒐补缺遗,略去初、盛、中、晚之名,一依时代分置次第……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釐为九百卷。于是唐三百年诗人之菁华,咸采撷荟萃于一编之内,亦可云大备矣。”成书于乾隆年间的《四库全书总目》在该书提要中说:“诗莫备于唐。然自北宋以来,但有选录之总集,而无辑一代之诗共为一集者。明海盐胡震亨《唐诗统签》始蒐罗成帙,粗见规模,然尚多所舛漏。是编秉承圣训,以震亨书为稿本,而益以内府所藏全唐诗集,又旁采残碑、断碣、稗史、杂书之所载,补苴所遗,凡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作者二千二百余人。”从官方的记载上,只说修纂《全唐诗》采用了胡震亨的《唐音统签》,而没有明确提出征用了季振宜的《唐诗》。
季振宜(1630—1674),字诜兮,号沧苇,又号古愚,扬州泰兴人。顺治四年(1647)进士,授兰溪令,历刑、户两部曹,擢浙江道御史。英才好学,家资巨富,藏书数万,尤嗜宋雕善本,饼金悬购,价昂不吝,江南藏书家流散之书多归其所有。叶昌炽《藏书纪事诗》称其“写韵楼高敞绮窗,旋风叶叶扫成双。沧洲一卧何时起,善本连舻尽过江”。季氏为精鉴名家,有志于汇印唐诗,得益于钱谦益的《唐诗纪事》为稿本。季氏在《唐诗叙》中明言:“顾予是集窃有因矣。常熟钱尚书曾以《唐诗纪事》为根据,欲集成唐人一代之诗。盖投老为之,能事未毕,而大江之南,竟不知其有此书。予得其稿子于尚书之族孙遵王,其篇帙残断亦已过半,遂踵事收拾,而成七百一十六卷。”这部由季氏再行辑集的《唐诗》以十年之力始竣,成为第二部唐诗总集的完帙。所编诸家诗集底本多用明刻或清初刊本,间有仿抄本。集外补遗诗多剪贴原刊本,亦间有抄补。异文校记均注明出处,颇为精审。编排上力排严羽《沧浪诗话》、高棅《唐诗品汇》的诗法,不把唐诗分为初、盛、中、晚,且不以“正宗”、“羽翼”区分,而以时代先后为序。一至五卷收帝王、诸王诗,六卷收郊庙歌辞,七至六百五十七卷收诸家诗集,六百五十八至七百零六卷收僧道诗,七百零七至七百一十三卷收宫媛妇女诗,七百一十四至七百一十五卷收乐府诗歌,七百一十六卷收无名氏诗。全书共收诗家一千八百九十五人,诗四万二千九百三十一首。
季振宜于康熙十二年(1673)汇辑《唐诗》完竣,命人抄写了一部,遂将底稿奉赠挚友、苏州藏书家顾崧,不久去世。康熙十四年(1675),顾崧撰《书〈唐诗〉目录后》,言及季书:“编葺数年,方获成稿,随命书佣缮录正本,将付枣梨,以广其传。全唐之诗,庶几备矣,先生之功,不亦伟哉!未几溘然捐馆。百年未半,欲成千古劂剞之举未遂,遗孤藐然,尚未及遍读先生之书,而所录之诗,将与所藏秘笈琅函,束置高阁,都在尘封蛛网之中。”后经顾崧介绍,将季氏《唐诗》底稿售与徐乾学。徐乾学为清初大儒顾炎武之甥。康熙九年(1670)进士,官至刑部尚书。与其弟徐秉义、徐元文称“昆山三徐”,均仕途顺畅,官居高位。徐乾学家富藏书,筑传是楼以贮,南北藏书家之书尽归其门下。康熙二十五年(1686)四月,下诏访辑经、史、子、集之书,寻求孤本秘笈甚殷。仰沐天恩、隆遇优渥的徐乾学善于逢迎上意,遂将季氏《唐诗》的稿本进呈御览,入藏内府。康熙四十四年(1705)三月十九日,康熙第五次南巡时将季氏《唐诗》稿本颁发给江宁织造曹寅,成为修纂《全唐诗》的重要底本。而《御制全唐诗序》和《四库全书总目》对钱谦益、季振宜递辑的《唐诗》刻意回避,隐约其词,或因钱谦益被清廷定为贰臣,声名狼藉,且所著诗文均遭禁毁之故。
有了胡震亨的《唐音统签》和季振宜的《全唐诗》可以取资,承刻钦颁的《全唐诗》得以顺利修纂,仅一年半左右即完成。康熙四十四年(1705)三月十九日,江宁织造曹寅奉旨刊刻《全唐诗》,设扬州诗局于扬州天宁寺内,由曹寅总其事,钦点十位在籍翰林负责编纂校对。曹寅为工部郎中曹玺之子,《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之祖父。累官通政使、管理江宁织造、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曹寅从政二十余年,以文学著称,擅诗、词、戏曲,博学多能,雅好藏书,善于结交名士,因而受到雄才大略、多才多艺的康熙青睐,委任心腹与耳目曹寅主持刊刻《全唐诗》也在情理之中。十位翰林均为选优拔萃的进士出身,全是江浙人士,就近前来修书。侍讲彭定求是康熙十五年的会元、状元;编修中,潘从律三代“一门四进士”;汪士鋐家中兄弟四人称“吴中四王”;徐树本为徐元文之子,徐乾学、徐秉义之侄;查嗣瑮为查慎行、查嗣庭之弟;杨中讷为康熙三十年的传胪,汪绎是康熙三十九年状元;此外还有编修沈三曾、车鼎晋和庶吉士俞梅,均为饱学之士。五月初一日,在扬州天宁寺内设立的扬州诗局开局校勘。天宁寺在扬州城北,相传为晋代谢安别墅,东晋义熙十四年(418)有尼泊尔名僧在此译《华严经》,明洪武年间重建。寺内最后一进院落宏敞,诗局在此编校刊刻。拟订了全书凡例二十三条,不用初、盛、中、晚唐的传统分法,诗家以时代先后为次,有正集的各自成卷,诗作少者另编或附入他人集内,每集前有诗人小传,无爵里、世次可考的另编,释、道、外国、名媛、仙、鬼也各自成编,郊庙乐章及乐府诗集汇编为一集,词另编,诗前小传略述其人历官始末。以胡震亨《唐音统签》和季振宜《全唐诗》为底本,甄采两书优长,避其所短,全书以皇帝、后妃、宗室诸王诗列在前面,有官爵者“以登第之年为主,其未曾登第及虽登第而无考者,以入仕之年为主。处士则以其卒岁为主,若更无卒岁可考,则就其赠答唱和之人先后附入。其他或同赋一体,或同应省试,并以类相从”。《全唐诗》卷帙浩繁,搜罗了有唐一代三百年间的诗集和单篇诗歌,加以校勘,终成《全唐诗》,虽未尽赅唐人诗作,间有重收、误收和失当之处,但搜罗已十得九五,仍为迄今为止唐诗汇辑本中最为全备的唐诗总集,对研究唐代历史、文化和文学极具参考价值。
《全唐诗》九百卷,分装一百二十册,十二函,是康熙时内务府刻印的部头最大的一部书。作为殿版书,运送宫中武英殿,对外发放。武英殿地处紫禁城西华门内,始建于明代,曾为皇帝斋居和临御的便殿,后为皇后千秋命妇朝贺之地,明末李自成曾即位于此。清初为摄政王多尔衮办公之所。康熙即位以后,“稽古右文”,致力于文治,于康熙十九年(1680)设立武英殿修书处,承办刻书事宜,由内务府管辖,兼及中央六部、监、院及江苏扬、苏二州盐运奉敕开局承办,总称“内府刻书”,又因其以武英殿为刻书中心,又统称“武英殿本”,简称“殿本”。武英殿修书处为宫廷御用刻书机构,在武英殿进行编纂、校刊、辑佚、提调、汇编、刻版、印刷、收贮乃至发行,动辄千人,所制殿本以其校勘精审、纸精墨妙、书品华贵、装潢考究、精雅绝伦,富于皇家庙堂风范而享誉天下,为历代刻书所不及。内务府刻书,刊印的诗文集多发往扬州诗局刊刻,《全唐诗》即是其中之一。受命修纂《全唐诗》,曹寅躬身其役,为能称帝心,申伏马恋主之诚,他在书手遴用、刊工选择上煞费苦心。清初沿袭明经厂刻书所用仿宋字和楷体赵字,稍显板滞。康熙中叶以后,因康熙不喜欢明嘉靖以来刻书所用的硬体字,崇尚欧阳询、褚遂良的字体,因而内务府刻书仿欧字盛极一时,时称“软字”,多由江南写刻高手秉笔操刀,所刻字体端秀,整齐划一,朗润悦目,时人誉之为“康版”。因刊刻《全唐诗》,分任众手,选用的书手楮墨不一,势必迁延时日,影响质量。为此,曹寅上奏得到应允,选出多名风格相近写手,集中模练,务求其书写风格达到欧、褚之间,然后分头写样上版,全书字体苍劲秀丽,浑然一致。初印本以开化纸印刷,纸白莹亮,墨色如漆,古香可挹,作为宫中陈设本;宫内普通读本以太史连纸印刷,另有竹纸本面向社会供应。《全唐诗》以其精写、精刻、精校,成為“康版”书的典范杰作。
修纂《全唐诗》,众翰林迫于王命,仓促成书,仅年余修竣,虽号称“全诗”,但书囊无底,善本难穷,未能穷尽文献以求兼收之功,留下不少缺憾,其缺漏误收、互见迭出、不注出处、校勘疏略、小传简陋、序次失当等受到后世訾议。参与修纂的诸臣生当康熙朝,其时朴学尚未形成大盛,考据之风未充,也未翻检《永乐大典》加以补辑,尽管他们具有诗才,但未谙诗学,虽劬力而为,终有力所不逮之处。《全唐诗》成书之后的二百余年间,鲜有补辑唐诗之举。日本光格天皇天明中(相当于乾隆后期),日本学者上毛河世宁编纂日本奈良、平安时期至镰仓以前汉诗为《日本诗纪》,广搜日本所存古文献,兼采《千载佳句》、《文镜秘府论》等书,撰成《全唐诗逸》三卷,补录诗家一百二十八人,其中八十二人为《全唐诗》所无,诗六十六首,又一百七十九句,沧海遗珠,不无搜玉之功。《全唐诗逸》传入中土,首刊于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
1900年,敦煌藏经洞发现,众多珍贵文献重睹天光,罗振玉、王国维、刘复、郑振铎先后从中辑录佚诗,如久已失佚的韦庄《秦妇吟》始有罗振玉校录本,载于《敦煌零拾》。这篇长达一千六百余字的叙事诗经王国维校录成《韦庄的秦妇吟》,载于《国学季刊》。陈寅恪《韦庄〈秦妇吟笺校〉》多有发覆。敦煌残本描写唐代宫廷生活的《宫词》皆为《全唐诗》所未载。王梵志五言通俗诗也于此中发现,加上唐、宋以来笔记所存王梵志佚诗,共辑录四百余首。其后又陆续有发现,学者们先后从敦煌文献中辑得五十五家诗六百八十三首。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随着新的科学方法的输入,唐诗学得到创新与发展。陈寅恪先生以史证诗、以诗证史,为唐诗研究开拓出新的堂庑。在唐诗的补辑上,经过众多学者努力也取得很大进展和成果。王重民在英、法学术考察期间,得窥伦敦、巴黎所藏敦煌卷子,历时五年,撰成《补全唐诗》,复经王仲闻、俞平伯、刘盼遂校阅。其遗稿之一经舒学(王尧)整理,成《敦煌唐人诗集残卷》。其夫人刘修业整理其余遗稿,成《补全唐诗拾遗》。三种辑本,共得诗家五十二人诗二百三十一首。孙望治学勤悫,从三十年代上大学期间开始辑纂唐人佚诗,成《全唐诗补逸初稿》,被日本汉学家、东京帝国大学教授铃木虎雄认为可与市河宽斋(即上毛河世宁)相比。后继事搜聚,渐成卷帙。数十年间披览群籍,不断增益,1978年编成《全唐诗补逸》二十卷,共补诗八百三十首又八十六句断句,采据金石碑刻、《永乐大典》与四部之书,宋刊及清代中叶以来发现的善本和《渤海国志长编》内中日期交往之诗均被罗致。童养年经日积月累,从四部典籍,特别是《古今图书集成》及地方志入手,搜得大量佚诗,所得诗家五百五十诗一千余首,成《全唐诗续补遗》二十一卷。后曹汛对其书有补订。1982年,中华书局将王、孙、童三家辑佚稿四种结集出版,名为《全唐诗外编》。
1985年,陈尚君撰成《全唐诗续拾》初稿,得唐人逸诗二千三百余首。1987年,经中华书局文学编辑室初审并提出修改意见,同时约请陈尚君对《全唐诗外编》进行修订。1992年统名《全唐诗补编》出版。共收录唐五代佚诗六千三百首,其中陈氏《全唐诗续拾》六十卷,收诗家逾千人,逸诗四千六百余首,残句千余则,另移正、重录、补题、补序、存目、附录之诗两百余首。《全唐诗补编》的出版,堪称国内学者唐诗辑佚第二次成果的总汇。
对唐诗辑补做出贡献的还有多位学者。闻一多除著有《唐诗杂论》和《唐诗大系》(诗选)对唐诗研究外,还有未发表的《唐代诗人总年谱》。1994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闻一多全集》中收有《全唐诗汇补》、《全唐诗续补》两部未竟稿,虽所辑佚诗不多,但对《翰林学士集》、《会稽掇英总集》和敦煌遗书中的诗有所采录。此外,近代学者如钱钟书、刘开扬、富寿荪等对《全唐诗》误收之诗有考辨之功。李嘉言、柴剑虹等对唐人佚诗有辑录。唐人诗文集中常以行第(排行)相称,或以行第和官职连称,世人难辨。岑仲勉措意于对《全唐诗》中人名的考索,创获尤多,撰《唐人行第录》,并有《读全唐诗札记》传世。后陶敏对是书有正补之文。谭优学效法王国维《太史公行年考》,撰《唐诗人行年考》及《续编》,对二十三位唐代诗人行年及作品系年进行梳理考订。傅璇琮撰有《唐代诗人丛考》,以顾炎武“采铜于山”自励,考订二十七位唐诗人事迹,间评其诗作。吴汝煜、胡可先编著《全唐诗人名考》,共搜辑他人考订成果约三千四百四十余人次,自己考出的人名三千八百六十余人次,共七千三百余人次。陶敏《全唐诗人名考证》达八十余万言。遵循古人考据要“后密于前”的探索精神,吴企明撰有《唐音质疑录》,意在“接前人未了之绪”,言“古人之所未及就”,对《全唐诗》中的伪托与重出诗加以考订。1992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安徽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朱茂汉等六位学者编撰的《全唐诗大辞典》(凡五卷),此书立条诠释《全唐诗》和《全唐诗外编》中所有词条,纠讹补阙,是研究全唐诗歌的工具书。
对《全唐诗》进行新编的工作几经曲折。1956年,李嘉言发表《改编〈全唐诗〉草案》,得到王仲闻、丁力、汪绍楹等学者支持,并提出补充意见。1960年,中华书局出版精装校点本《全唐诗》;1979年,改为平装二十五册重印。1998年,中华书局出版增订简体横排本《全唐诗》,新增补唐人诗作万余首,并新编《全唐诗》作者索引。
近年来,学者对《全唐诗》的研究与罗致逸失持续不辍。2000年,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首次完成中、英、法、俄与散见敦煌遗诗的辑录,共一千八百余首诗,多为唐五代时期的作品,《全唐诗》和《全唐诗补编》未收的诗达千首以上。张锡厚《全敦煌诗》对徐书有所补订。据粗略统计,从《全唐诗》成書至今,二百余年间,各家辑补唐人佚诗多达八千首左右。日本学者平冈武夫编《唐代的诗篇》、《唐代的诗人》,曾作精确统计,《全唐诗》共收四万九千四百零三首,诗家二千八百七十三人。扣除误收重出的诗篇,实际应存四万五千首左右,堪称洋洋大观。
近二十年来,唐诗辑佚有重大进展,如《四库存目丛书》、《续修四库全书》、《再造善本丛书》等大量稀见古籍善本的影印出版,为辑佚提供了可资的线索;域外文献和石刻文献的大量发现、公布与研究,为辑补提供了新的视角;近年不时有补遗之诗发现,如1992年长沙唐窑出土瓷器上有数百首题诗,给人们以新的期冀;古籍数码化的完成,使古籍辑佚检索变得便捷准确,辨伪考订更为科学,效率更高。网络资源的发达,有助于学者更充分地利用文献资料进行研究……凡此种种,《全唐诗》的辑佚必将取得超迈前贤、后出转精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