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霞
转型半个世纪以来,中东欧各国政治光谱基本正常波动,多党议会民主政治成为主流。转型初期,各国政党数量较多,但各政党生命周期不一。最初,各国多为右翼政治力量主导政坛;随后中左与中右政治力量轮流执政,但民粹或极端政党在国际金融危机、欧债危机中凸显。现在,多数国家基本稳定在数个主要政党或政党联合执政,不仅有中左、中右分野,也有中左、中右力量联合执政。
2014—2016年,部分中东欧国家进入议会、总统换届选举期,政坛格局存在变数。波兰、克罗地亚、罗马尼亚、斯洛伐克以及立陶宛都将在2015、2016两年内举行议会选举。斯洛伐克、立陶宛、罗马尼亚、克罗地亚、波兰及拉脱维亚已经选举出新总统,个别国家的总统选情或对该国未来议会选举产生影响。
中左政府面临挑战
截至2015年6月,11个加入欧盟的中东欧国家尚有4个中左或中左联合政府,分别是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与捷克政府。
在斯洛伐克,中左的方向—社会民主党于2012年3月执掌政府。这是自斯洛伐克1993年独立以来首次由一个政党组阁,避免了不同政党在政府内的分歧,有助于政府决策与稳定。但方向—社会民主党仍面临不利因素:首先,该党在议会150席中拥有83个议席,未达到法定多数所需的90个席位;其次,2014年3月,菲佐总理在总统大选中失利于独立人士基斯卡。5月,方向—社会民主党在欧洲议会大选中所获支持率低于2012年国内议会选举,这些事实都表明了公众的倾向。
不过鉴于目前反对党的碎片化状态,方向—社会民主党若不出偏差,预计其能够赢得2016年3月的议会选举,但或许需要联合其他党派组阁。
2014年7月,斯洛文尼亚举行了议会大选。中左的“米罗·采拉尔党”(SMC)胜出但需要联合其他政党组阁。9月18日,由米罗·采拉尔党、退休者民主党以及社会民主人士党组成的中左新政府被议会通过。2015年3月,采拉尔党更名为现代中心党(Modern Centre Party,SMC)。联合政府组建不到半年,执政联盟就暴露出分歧。来自社会民主人士党的国防部长由于命令军事情报部门调查国有电信公司私有化遭致政府其他党派反对,总理也在3月份要求其辞职。社会民主人士党坚称这一做法是维护国家安全,但4月9日议会仍旧通过投票罢免了国防部长。次日,社会民主人士党表示不退出联合政府。这样,执政联盟在议会(90个议席)保住了52个席位,仍能保持多数。但政府中的三个政党在私有化以及政府预算方面的分歧依旧,预计未来还会有新冲突影响政府稳定。
自2011年12月执政以来,克罗地亚社会民主党领导的中左执政联盟从拥有议会81个议席减少到75个议席。中左执政联盟不得不依靠少数民族议员代表的支持以应对中右翼反对党——“克罗地亚民主联盟”(HDZ)的挑战。而2015年1月的总统选举进一步加大了中左执政联盟面临的压力。来自克罗地亚民主联盟的女性候选人格拉巴尔·基塔罗维奇(Kolinda Grabar-Kitarovic)在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中胜出,成为克罗地亚历史上首位女总统。这无疑给“克罗地亚民主联盟”以巨大信心来赢得议会选举的胜利。11月8日,克罗地亚举行议会选举。初步统计结果表明,“克罗地亚民主联盟”领导的八党联盟“爱国联盟”获63个议席,执政党社会民主党和人民党等六党组成的“克罗地亚在成长”获52席,新成立的“桥”党获17席。克罗地亚议会实行一院制,共151个议席。现在两大政党联盟均未获得单独组阁的有效议席。
目前,捷克社会民主党与“ANO2011”、基督教民主联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党组成中左联合政府,社会民主党主席博胡斯拉夫·索博特卡(Bohuslav Sobotka)担任总理。但“ANO2011” 领导人安德烈伊·巴比斯(Andrej Babis)希望在政府中发挥更主要的作用。在2015年3月举行的党代会上,巴比斯表示要在2016年10月的地方选举中战胜社会民主党,并寄望于2017年的全国性选举。尽管巴比斯强调自己领导的政党没有被意识形态左右,但其中右倾向日益明显。“ANO2011”与社会民主党的分歧将影响联合政府的稳定。
时下欧债危机的阴霾并未完全消散,中东欧国家的中左政府面临经济不振的压力,也同样面临在野党或执政联盟内“异声”的压力。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从计划经济到自由(或社会)市场经济的转型尚无先例。在政局剧变的背景下,多数中东欧国家被右翼政党掌控政局,大都接受了“华盛顿共识”,采取激进或渐进的经济转型。但右翼政党的激进改革造成的经济大滑坡、贫富分化使得选民大为不满,左翼政党重新获得了执政机会。有中国学者把中东欧存在的民主社会主义政党归纳为“改建党、重建党与新建党”三种类型,这些政党奉行社会改良主义,主张通过和平、合法途径建设民主的社会主义。[1]一些由原共产党改建的社会民主党经过分化重组,或与其他“重建党”合并,壮大政党力量并成为社会党国际与欧洲社会党成员,在国内政坛发挥重要作用。克罗地亚社会民主党、斯洛伐克的“方向—社会民主党”即属此例。捷克社会民主党宣称是1878年捷克斯拉夫社会民主党的继承者。作为“重建党”,捷克社会民主党是1989年推翻捷共政权的主要力量,[2]该党也数次执政。此外,一些“新建党”经过二十多年历练,进入21世纪后开始壮大并执掌政权,如斯洛文尼亚的社会民主人士党。2011年以来,中东欧国家一些中左政党迅速成立并入主政府。斯洛文尼亚中左的“积极的斯洛文尼亚党”(2011年成立)成立当年参选即执政。[3]而2014年6月成立的米罗·采拉尔党在斯洛文尼亚7月的议会选举中胜出并负责组阁。2014年5月之前成立的可持续发展克罗地亚党(ORAH)由前社会民主党人组建,在2014年5月欧洲议会选举中位列该国第三,未来该党在国内政治生活的前景值得关注。
转轨的特殊环境造就了中东欧国家三种类型的社会民主党的实用主义精神,甚至出现了上述几种类型的社会民主党的合并以获取更广泛的选民基础。中东欧转轨二十多年,意识形态多元化与多党制得以确立;民主社会主义思潮对各国政治生态的影响将继续存在。
中左、中右政党
联合执政或难持续
近年来,一些中东欧国家的政府由中左与中右政党联合组建。但随着政党力量消长,一些国家的左右联治恐难维系。
2014年,罗马尼亚政府经历了两次重组,中右政党退出执政联盟。2014年2月25日,中右的国家自由党退出政府,导致执政的社会自由联盟(USL)瓦解。3月,蓬塔总理组建社会民主联盟(USD)。社会民主联盟由社会民主党(SDP)、保守党(CP)与罗马尼亚全国进步联盟(UNPR)组成。随后,蓬塔总理组建新政府,政府由社会民主联盟、匈牙利族民主联盟(HUDR)以及议会之外的独立人士组成。在2014年11月举行的罗马尼亚总统选举中,蓬塔竞选失利、社会民主联盟政府的稳定性由此受到影响。11月底,匈牙利族民主联盟退出政府,蓬塔再次改组政府。改组后的政府由社会民主党、罗马尼亚全国进步联盟与保守党组成,执政联盟在议会两院占据绝对多数。总统选举的失利可能会影响社会民主党在2016年的议会选举结果。
2015年6月5日,罗马尼亚国家反贪局要求对总理蓬塔进行刑事调查,检察官指控他涉嫌文件造假、参与逃税和洗钱。事发后,约翰尼斯总统与蓬塔简短会面。总统向媒体表示,鉴于国家反贪局的行动,他要求总理主动辞职,以避免国家陷入政治危机。但蓬塔拒绝辞职。2016年是罗马尼亚议会选举年,中右政治力量必然会争取掌控议会多数以组阁。现在总统背后的政治力量是中右的自由基督教联盟(Liberal Christian Alliance,2014年7月由国家自由党与民主自由党合并而成),目前的情况或可看做中右政党已经开启选战的预兆。
2012年12月,立陶宛社会民主党 (LSDP)联合劳动党、秩序与正义党(Order andJustice)及“立陶宛波兰人选举运动”(LLRA)组建政府,其中秩序与正义党(Order and Justice)为右翼政党。“立陶宛波兰人选举运动”党在少数民族以及对待俄罗斯的立场等问题上与其他执政党争执不断。2014年8月,“立陶宛波兰人选举运动”退出了执政联盟。现执政联盟在议会140个席位中占据80席,保持优势。尽管立陶宛执政联盟内党派意识形态各异,但三个政党在开放经济以及亲西方的外交政策上存在共识。如果执政联盟各政党维护团结,或许在2016年的议会选举中仍旧可以占据优势。
中右政党掌控政局但面临困局
匈牙利青民盟(Fidesz)在1998—2002年和2010—2014年两度执掌政权。在第二个执政周期内,青民盟修订包括宪法在内的一系列法律来巩固其执政基础。在2014年4月的新一届国会选举中,青民盟及其政治伙伴——基督教民主人民党(KDNP)赢得133个席位,超过国会的三分之二议席。青民盟继续执政并可以修订宪法或其他主要法律。欧尔班第三次出任总理。本届国会中,极右翼的尤比克党成为第二大党并声称挑战青民盟。为了保证2018年的继续执政,青民盟需要应对尤比克党的挑战。
2014年10月4日,拉脱维亚举行议会选举,统一党、“全国联盟”以及“绿色和农民联盟”等中右执政联盟政党都入选议会。上述三党共获得61个议席,在100个议席中占据优势。上述三党继续联合执政,来自统一党的斯特劳尤马连任总理。联合政府支持欧洲一体化。相比上一届政府,“全国联盟”以及“绿色和农民联盟”在联和政府中占据的部长职位有所增加。2015年6月3日,拉脱维亚议会选举国防部长维尤尼斯(Raimonds Vejonis)为新一任总统。但统一党与“全国联盟”以及“绿色和农民联盟”的力量平衡或许会有所变化。
2014年10月5日,保加利亚举行大选,344万选民参加投票,46.8%的投票率为1989年以来最低。八个党派进入议会分配240个议席,其中公民党获得32.67%的选票,赢得84个席位,位列第一;社会党得票率15.40%,获得39个席位。公民党未能获得单独组阁所需的121个议席。经过磋商,议会内的“改革者集团”与公民党组成中右联合政府。但执政联盟能否团结一致尚存疑问。
2015年3月1日,爱沙尼亚举行新一届议会选举,改革党与社会民主党、祖国联盟—共和国党(Pro Patria-Res Publica Union,IRL)组建联合政府,来自改革党的罗伊瓦斯连任总理。改革党支持北约以及欧盟对俄立场。未来四年,执政联盟能否维持稳定,乌克兰危机、爱沙尼亚国内反对党力量变化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政局发展。
2015年5月,波兰最大反对党法律与公正党候选人安杰伊·杜达战胜现任总统布罗尼斯瓦夫·科莫罗夫斯基,当选波兰新总统。科莫罗夫斯基背后的政治力量是公民纲领党。10月25日,波兰举行议会选举。在众议院全部460个议席中,反对党法律与公正党获得235席,执政党公民纲领党获得138席,在参议院100个议席中,法律与公正党获得61席,公民纲领党获得34席。11月9日,法律与公正党推举贝娅塔·希德沃为总理候选人。11月13日,波兰总统杜达任命贝娅塔·希德沃为总理,并负责组建新一届政府。11月18日,波兰议会通过对新一届政府的信任投票,波兰新政府开始运转。
民粹政党隐忧或现?
目前,不少中东欧国家的民粹政党或进入欧洲议会,或进入本国议会。这些政党在议会中会表达什么民粹立场值得关注。如波兰法律与公正党获得欧洲议会18个席位,该党在欧洲议会内所属的欧洲保守与改革党团持疑欧立场,且法律与公正党在该党团内影响较大。2015年5月,来自法律与公正党的安杰伊·杜达战胜现任总统布罗尼斯瓦夫·科莫罗夫斯基,当选波兰新总统。而法律与公正党是否会利用这一契机推动自己在年内议会选举的继续胜出并利用多数公众反对使用欧元的情绪加强波兰的疑欧立场,值得关注。
其他中东欧国家也有类似情况。在匈牙利,极右的“尤比克”党在2014年议会选举中位居第三,在欧洲议会选举中也获得3个席位。捷克公民民主党也入主欧洲议会,其疑欧立场坚定。2014年,拉脱维亚也有两个民粹的新政党——“一心为拉脱维亚党”和“拉脱维亚地区联盟”首次入选国内议会,上述两党分别获得7个与8个议席。
尽管民粹政党目前不能逆转中东欧政治生态的主流趋势,但其活跃在中东欧政治舞台上,对尚在转型路上的中东欧民主制度与代议制政治提出了新的问题,也对中东欧国家的现代化构建形成了挑战。[4]
半个世纪以来,中东欧国家经历了种种变化。转型途中,欧洲地图被重新描绘,新生了不少主权国家;中东欧国家在“破”与“立”中解构着地区乃至欧洲格局。这些国家放弃了苏联模式的意识形态与一党制,政治上实行多党议会民主制。尽管在转型期间遭遇诸多外部冲击,多数中东欧国家政治、经济相对稳定,努力开展多方位外交,在国际舞台上发挥各自独特作用。
中东欧各国政治体制与政党体制仍有待发展、完善;实行议会民主制还是总统制在一些国家还存在争执,总统与总理权力划分有待明确。波兰曾经出过总统与总理争夺出席欧盟高级会议代表权的纠葛;罗马尼亚也曾有类似情况,议会常常弹劾总统。罗马尼亚还出现了总统要求总理辞职的“新闻”。
中东欧各国转轨的起点不同,历史包袱大小不一,诸多因素决定了今后这些国家转型的路径特色。不能否认,中东欧国家在政治上已经是欧美式的民主体制,但这个民主仍然很不成熟。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的“巴尔干化”政治、民粹旗帜下的新集权、一些国家的境内以及跨境民族问题都需警惕和引起关注。
中国与大多数中东欧国家主要政治力量基本上没有根本分歧、争执。借助中国的发展应该会有助于中东欧国家的发展。但中东欧国家现在的政治经济制度、价值观确实与中国有异,所以今后在人权、军售、经贸乃至气候等问题上,中东欧国家的一些政党可能会追随欧盟、美国,对中国与之发展关系造成影响。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徐海娜)
[1] 方雷,蒋锐(著):《政治断层带的嬗变:东欧政党与政治思潮研究》,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43页。
[2] 同上,第245页。
[3] 2014年5月,中左的“积极的斯洛文尼亚党”因欧洲议会选举失利而下台。
[4] 参阅方雷,蒋锐(著):《政治断层带的嬗变:东欧政党与政治思潮研究》;徐刚:《中东欧社会转型中的新民粹主义探析》,载《欧洲研究》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