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琴、刘小龙
神秘的泰加林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的北方大陆,从苔原南界的树木线,一直向南延伸大约1000公里,是一条环状的森林带,这就是泰加林。
在北纬52度的内蒙古东北部,是汗马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里是中国的最北部,大兴安岭在这里绵延起伏,我国泰加林的中心就盘踞在这里。泰加林也叫寒温带针叶林,最具代表性的是由落叶松组成的地带性森。这儿是兴安落叶松的故乡,一株株落叶松,如哨兵般整齐列队,守候着北国这片纯洁而又静谧的天空。
泰加林
泰加林的冬季漫长而寒冷,从10月末到次年的5月初,都是冬季。隆冬季节,北风呼啸,零下40多度的气温好像要把一切生命都凝固起来。然而,生命是顽强的,雪地上这些新鲜的足迹,告诉我们这里依然充满生机。
通过预先布置的红外触发相机,我们看到:驼鹿从容地游荡在林中,啃食着树枝;紫貂在雪地上轻轻漫步,寻找着属于它的食物;猞猁则不舍地追逐着猎物,在它的前边,刚刚有一只毫不知情的原麝走过;乌林鸮貌似无所事事地停歇在树上,原来,它是等待着雪地上林鼠的出现;渡鸦和北噪鸦悠闲地在路边觅食,垃圾,成了它们过冬的保障;朱顶雀无疑是一个十分顽强的物种,它不停地在雪地上忙碌,只有填饱了肚子,才能熬过下一个漫漫寒夜。
春、夏、秋三季都挤在了6~9月。说是三季,其实只能算是一个暖季——当人们稍稍感觉到春日的暖阳时,夏季就翩然而至;秋天的色彩刚刚掠过树梢,雪花却已经漫天飞舞了。这,就是泰加林!
生命的绽放期虽说有些短暂,但从来不缺少灿烂与生动。普通秋沙鸭和鹊鸭在河流里嬉戏,鹊鸭是塔里亚河中的优势种,母鸭带着小鸭悠闲地划着水波;普通鵟在林子上空翱翔,搜索着下的猎物;红喉歌鸲在枝头一展歌喉,似乎在赞美这春日里阳光的明媚。各种野花也在这个季节竞相开放,桔梗、芍药、野玫瑰、紫斑风铃草、萱草、金银花、百合、柳叶秀线菊、独活、凤毛菊,谁都不甘示弱。
纷飞的蝴蝶是舞动的花瓣,羽化后的蝶类,寿命一般只有十多天,它要在这极其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尽情地展示着固有的多情与灿烂,花朵间各种昆虫,也都不失时机地为自己的生计与责任而忙碌着。
枝头上的黑嘴松鸡
落叶松是泰加林的主体,它们构成了森林的主色调。初春显现的是嫩绿;夏季转为醉人的浓绿;短暂的秋季就是这迷人的金黄;而漫长的冬季当然就是枯黄色了,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庄严肃穆。
大兴安岭的低缓地带是白桦林,它是泰加林消失后的替代者。白桦是多种动物的食物——枝条是驼鹿和狍子的主食;花絮和芽又是黑嘴松鸡和花尾榛鸡喜欢的食物;就连小小的银喉长尾山雀也对它的芽苞情有独钟。
雌鸡
塔里亚河是汗马唯一的河流,它簇拥着泰加林的地表水,蜿蜒而下。河的两岸生长着许多有着红色枝条的高大树木,这是色彩鲜明的红毛柳;阳光里,微风下,无数抖动的枝条,传递着春的信息。黑啄木鸟常常选择在老树上筑巢,以坚硬的喙,敲击着树木,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严寒的冬季,山岗上的绿色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哦,这是偃松!在泰加林带里,它匍匐于冰雪,透视着生命的不屈与坚强。偃松是无私的奉献者,它为多种鸟儿提供了越冬的食物,偃松籽是白翅交嘴雀、锡嘴雀、松雀冬季的主要食粮,松鼠能在这严寒时刻饱餐一顿偃松籽,当然是最惬意的事了。
泰加林上的黑嘴松鸡
泰加林的垂直结构简单,整齐的树干层下只有几种灌木,数量最多的是杜香,它是常绿的。摘一片叶儿,在指间揉一揉,再送到鼻下,嗅到的总是持久的幽香;矮于杜香的是越桔,也是常绿的;秋季矮枝上密集的浆果透着诱人的红色,吃起来酸甜酸甜的,也是许多鸟儿最爱的食物。
越桔下就是铺遍泰加林的“地毯”,这是由苔藓和地衣构成的,它像是厚厚的海绵,吸收着来自各个地方的水分;而后,水又从这“地毯”中慢慢渗出,最后汇集成塔里亚河。有了这厚厚的“地毯”,夏季即便是多日无雨,林中也能保持湿润;连续几日的大雨滂沱,塔利亚河也不会洪水泛滥。这“地毯”里还有麝的主要食物——地衣,据说,人工饲养下的麝就是因为缺少了这种食物,不能繁育。
在泰加林,土壤下普遍有永冻层,致使土壤的渗透性差;再加上排水不畅,在平缓的或沟谷地就形成了森林湿地。森林湿地对调节泰加林生态系统的小气候至关重要。汗马泰加林湿地的中心是牛耳湖,在塔里亚河的源头地带,牛耳湖是最大的湖泊,它不仅是多种水鸟理想的栖息场所,也为许多兽类提供了生命之源。具有神话色彩的塔里亚河,不仅养育了众多的野生动物,还孕育了骁勇善战的鄂温克和鄂伦春两个民族,牛耳湖,则是这两个民族的发祥地。
泰加林中最美的情郎
4月初的汗马,地面的积雪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泰加林依然寒冷宁静。凌晨3点,晨昏中,几声“噼啪”的“梆声”在林中响起,打破了泰加林的沉寂,是谁在敲梆?又是为何而敲梆?我们循着“梆声”去探个究竟。
一只大鸟从远处落叶松的树冠上飞离,林中又响起“梆声”,再去找寻,还是那只大鸟……它叫了起来,这叫声不就是刚刚的“敲梆”声吗?原来就是这只大鸟——黑嘴松鸡,当地人也叫它“梆鸡”!
黑嘴松鸡雄鸡体重一般在3千克左右,眼睛旁边条状的红斑,是雄鸡的明显特征,在繁殖期尤其鲜艳;通体是黑色的,颈部闪烁着金属光泽,翅膀和尾羽点缀着白色的斑块。雌的个头虽说小了一圈,也有2千克重。在泰加林中度过了漫长而严酷的冬季,雄鸡就开始发情了,这“梆声”就是求偶者的呼唤。“敲梆”的地方就是黑嘴松鸡的求偶场,当地人称之为“梆鸡场”。林下地面的积雪还很深,先到的雄鸡就在落叶松树冠的顶尖,轻盈地展示着舞姿。这种展示,对雌性是一种炫耀和吸引,对其他雄鸡则是警告:这里是我的领地!别人不可进入!不过,警告归警告,每只雄鸡还是以同样平和的心态对待对手,因为挑战者还是会如期而至。
它们先在相距不远的树尖上小试锋芒;如果互不退让,就降落到雪地上一争高下。黑嘴松鸡在雪地上行走还很吃力,互不服气的两只雄鸡,仍然在雪地上起劲地起舞,大声地“敲梆”!
求偶中的雄鸡
4月中旬了,桃花水开始在冰面上蔓延,泰加林春天的序幕就在这“梆声”中拉开了!然而,雌鸡还没有做好接受恋爱的准备,对雄鸡迫不及待的“殷勤”仍然躲避着。即便如此,雄鸡们依旧拿出最强劲的舞姿,来感染那些等待者。
梆鸡场上的雄鸡是不知疲倦的,凌晨3点就开始跳舞鸣叫,一直持续到上午8点。阳光透过林冠,铺展在雪地上,鸡场的“梆声”终于稀落下来。桃花水裹挟着的春讯让积雪迅速消融,春天的脚步加快了,春姑娘手里像是拿了把翡翠梭子,山野、河岸绿了起来。
这绿色,催促着雌鸡体内的荷尔蒙快速高涨,它们开始接受求爱,于是,雄鸡跳起舞来也更加起劲儿了。地面的积雪完全融化了,泰加林的“地毯”显露出来;塔利亚河的桃花汛勾起了沉睡半年的老冰排,它们相互拍打着、推搡着、嬉闹着,顺水而下,求偶场上黑嘴松鸡的“舞蹈大赛”也随之进入高潮。
“梆鸡场”上的雄鸡全都降落到“地毯”上,短兵相接,互不示弱,比试着舞姿,展示着歌喉,谁也不服谁,直到有的雄鸡体力不支,才沮丧退出。退出的雄鸡在这个繁殖季,便不会再登场。
来到梆鸡场的雌鸡逐渐多了起来,雌性们关注着每只表演的雄鸡,希望从中找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经过几个月的苦苦追求和等待,已有雄鸡终于赢得了雌鸡的“芳心”,它们提前幽会去了。
这是一只特别强健的雄鸡,同时“征服”了3只雌鸡,它时刻看守着刚刚得到的妻妾,绝不许别人越雷池半步。不论在哪一个物种当中,爱情从来都是排他和自私的。在这一点上,人和动物的属性是相同的。
当两只雄鸡的争偶达到了白热化,平日的绅士风度也丧失殆尽了,它们开始用身体开始冲撞,翅、喙、爪都成为进攻的利器,“刀对刀”“枪对枪”,不退缩,不避让,相互警示着、威慑着……“梆鸡场”瞬间演变成粗野、凶残、血腥的角斗场。
登上“梆鸡场”的每一只雄鸡,此时都成为了王者的化身,它们以同一种方式向对方宣战:这是我的求偶场!王者的竞争保证了最优秀的基因代代相传,同时也把最为美好、最富浪漫情怀的求偶场演绎成了最为残酷、最具血腥的角斗场!
经过又一番昏天地黑的厮杀,最终获得了配偶的雄鸡,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飞上泰加林的最高点,一边啄食落叶松的嫩枝,一边俯视着林下,以胜利者的骄傲向世人宣告:这泰加林中,只有我才是最美的情郎!
上图 孵化中的雌鸡下图 地衣是黑嘴松鸡冬季的食物之一
落叶松吐出了新绿,喧闹了近两个月的“梆鸡场”渐渐平静下来。未获配偶的少数雄鸡还在坚持着。但已经没有雌鸡光顾了,它们错失了这个繁殖季。零星传来的“梆声”或许表达着它们的执著与不甘心,但时光是不会为它们倒转的,它们只好在遗憾中慢慢离去。
参赛的雄鸡每年是在变化的,但“舞台”却是固定的,即便是生境变迁,或遭遇天灾人祸,黑嘴松鸡们仍然会准时光顾,寻找自己心爱的伴侣。
经历了一个繁殖季,雄鸡的体能也似乎被耗尽,是时候该好好歇歇了。离开梆鸡场之后,雄鸡就只顾自己休息和觅食,不再关心曾经的妻妾。最自私的丈夫、最不负责的父亲也莫过于此吧。然而,这却是自然的法则,一个物种一旦选择了某种繁殖策略,它就会固定在这个物种的基因中,而以后的繁育就全部由雌鸡来承担了。
泰加林的地面还没现出绿色,雌鸡就开始孵卵了。巢一般安置在阳坡,隐蔽的枯枝堆、倒木下或树根旁。巢是简陋的,只是就地扒个浅坑,铺上些枯枝、树叶、草茎和羽毛。
若不仔细分辨恐怕在视野中是找不到雌鸡的,它是一个伪装大师,隐蔽起来很难被人发现,只为一心一意地孵卵。这窝卵肯定是出自同一个母亲的,但却未必属于同一个父亲。同一窝雏鸟同母异父也是黑嘴松鸡的繁殖策略,它能保证松鸡种群的基因多样性,有利于种群的繁荣和延续。
孵卵是辛苦的,更伴有危险。除了离巢觅食,孵卵期的雌鸡每天20多个小时都在巢上,不定时的几次离巢,也都是悄悄地进行,每次也只有十几分钟。雌鸡非常恋巢,遇到惊扰,不到十分危急,绝不离巢。有时,研究人员为卵的情况不得不轻轻托起雌鸡,又迅速放回,雌鸡好像很不满意被打扰,似乎又能感知人的善意,只是眨几下眼,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旧孵卵。它们是最辛苦、最负责任的母亲。如此的恋巢,要是遇到捕食者,雌鸡就有性
命之忧了。
有时候雌鸡不知什么原因,离巢的时间太长了,被垂涎已久的紫貂乘虚而入,顷刻间一窝卵便被饕餮而尽。归来的雌鸡看到曾经充满活力的卵,只剩下一堆破碎的蛋壳,茫然不知所措,在巢边焦急徘徊。几日后才伤心离去,这个繁殖季,它们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
东流了。
23~25天后,新的生命诞生。刚出壳的雏鸡毛绒绒的,像一个个的小绒球。不久,雏鸡就跟在母亲身后离巢觅食了。6~7月是泰加林的黄金季节,阳光充足,气温适宜,植被茂盛。黑嘴松鸡的食物也是最丰富的,黑蚂蚁、步甲等昆虫;草穗和浆果,都是雏鸡喜欢的美味,它们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身体也迅速发育。雏鸡像吃了催长剂似的,半个月就长到拳头大,并可以短距离飞行了,遇到惊扰还能飞到树上避险。在2个月时,就能分辨出雏鸡的雌雄了,而3个月大的雏鸡已经接近成体了。
已是深秋,几个家族聚集在一起,它们要在泰加林里度过漫长而严酷的冬季。下雪了,北风呼啸,大地一片洁白,树木光秃秃地挺着冻僵了的枯黄枝桠。这时的黑嘴松鸡只能成为完全素食者。夜晚,它们将躯体在埋藏在厚厚的雪被中,抵御寒冷;只有喙尖露出雪被,保证呼吸的畅通。由于纬度高、冬季日照时间短,黑嘴松鸡每天要在雪下熬过近14个小时的长夜。
沉睡在雪被下的黑嘴松鸡,最容易受到紫貂、赤狐等天敌的袭击。黑嘴松鸡处于食物链的底端,许多个体捱不过冬季,就成了多种捕食者的美餐,正是黑嘴松鸡的血的代价,维持了天敌的生命,才保证了泰加林生态系统的持续和稳定。
黑嘴松鸡仅在夏季吃少许昆虫,其他季节几乎全部是以桦树的花絮、芽苞、嫩枝为食,经它们“修剪”的桦树长得又快、又高。除桦树外,4~5月,黑嘴松鸡还转食大量的落叶松嫩枝,大堆的粪便中,全是未消化的落叶松木屑,因此,黑嘴松鸡既是泰加林的“辛勤园丁”,又是主要施肥者,由此泰加林长得更加挺拔、整齐,松籽儿也更多、更饱满。
夏季,无论是黑嘴松鸡的成鸟还是幼鸟,都喜欢吃越桔的浆果,那些不能消化的种子就随粪便排出,黑嘴松鸡又成为越桔种子的传播者。目前,人们对黑嘴松鸡的认识还不完全,但可以肯定它是泰加林的一个关键物种!一旦失去,难以预料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作为泰加林中的珍禽,目前黑嘴松鸡仅斑块状地分布在我国北部,总数不过5000只,是我国的I级重点保护动物。
历史上,保存完好的原始泰加林曾经向南延伸到北纬50度的地方,在大、小兴安岭都有黑嘴松鸡的分布。这些泰加林中的大鸟甚至沿着森林带迁移到河北省境内。只是近几十年,小兴安岭以南、大兴安岭及阿尔山地区的黑嘴松鸡种群已濒临灭绝,在河北就更难见到黑嘴松鸡的影子了。
残存的黑嘴松鸡种群以黑龙江的呼中和内蒙古的汗马为中心分布着,近些年,种群的数量也迅速下降。如何拯救这一濒危物种,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一大课题。
泰加林的前世今生
鄂温克人是泰加林的原住居民,当我们去了解他们眼中的黑嘴松鸡时,巧遇中国冰雪画的创始人——于志学先生。
在上个世纪60年代,于老先生曾在大兴安岭体验生活,这次他要拜访的是老朋友,鄂温克人的老酋长——玛丽亚索。
于先生说那时的黑嘴松鸡数量很多,泰加林的整个春天几乎随处都能听到它们的“梆声”。鄂温克人放养驯鹿,过去也曾从事狩猎,有人认为黑嘴松鸡的减少与鄂温克人过去的狩猎有关。鄂温克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有自己的说法。
于志学说:“鄂温克人只打够他们吃的,没有商业行为!玛丽亚索的大侄女也告诉我们
说:“我们不打母的和小的!”
大兴安岭大面积的开发始于上世纪60~70年代,开路、建林场、采伐。人多了,林子少了,野生动物也少了。玛丽亚索大侄女说:“过去我们上林子里放鹿,只能听到各种鸟叫,听不清远处鹿的铃声;现在,听不到鸟叫了,离老远就能听到鹿铃声。”90年代初,政府收缴了鄂温克人手里的猎枪,并划定了放鹿区,鄂温克人传统的生活方式改变了。由游牧到定居,并且不再狩猎。谈起往事,玛丽亚索唱起了忧伤的鄂温克民歌,她说她怀念过去的日子,游牧的时光。
飘雪了,年近90岁的玛丽亚索还能到门外搬柴,干力所能及的家务。下雪天,她没忘记在撮罗子边儿的小落叶松上挂一块肉皮,给冬季小鸟们留下可以救命的美味。很快,褐头山雀和普通䴓就来到树上,叨食着这在雪花中迎风飘荡的肉皮。
2013年,北京林业大学的鸟类学家郭玉民先生来到汗马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随后,一批爱鸟人和野生动物保护者,陆续来到汗马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他们对这里的泰加林生态系统及珍禽异兽做了全面调查,并研究这里的生态演替,关注黑嘴松鸡的命运。保护黑嘴松鸡,保护泰加林生境,已成为保护者们的共同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