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足联震荡仍未停歇

吕钊

自从5月27日瑞士当局突袭苏黎世巴尔拉克酒店，带走7名FIFA高官以来，国际足联这个庞大组织就像苏醒过来的活火山，不断喷发出令公众瞠目的大新闻，而且一次比一次耀眼。6月2日，布拉特在紧急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自己即将下台，这一堪比独裁者交权的决定让已经习惯了布拉特体系的世界足坛惶惶不安。就在大家纷纷议论后布拉特时代的国际足联何去何从之时，9月18日又传来国际足联秘书长瓦尔克被勒令度假并无限期停职的消息，令公众把目光重新聚焦在尚未结束的反腐案件上来。

国际足联官方网站上刊登的声明称，国际足联已经了解到对秘书长瓦尔克提出的一系列指控（涉嫌在门票销售过程中为己牟利），并且委托国际足联纪律委员会对此展开正式调查。瓦尔克本人自然极力否认自己有不当之举，他的律师伯尔克认为相关指责都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然而，连那笔美国司法部门正全力调查的1000万美元贿金都说不清楚，瓦尔克干瘪的澄清实难令人信服。

作为布拉特的左右手，一旦瓦尔克被指控有罪，布拉特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他在6月公开让位，本是竭力避免自己以及亲信被清算，然而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9月25日，瑞士司法机关宣布开始对布拉特展开刑事调查，以确认他是否在2005年9月将南非和巴西两届世界杯的转播权以60万美元的低廉价格卖给FIFA前副主席杰克·华纳代表的中北美及加勒比海足联，导致FIFA蒙受金钱损失。与此同时，欧足联主席普拉蒂尼也因一笔与布拉特有关的疑问款项不得不接受调查。如此一来，布拉特不仅面临着需要为在自己领导下的组织中的犯罪行为承担后果的窘境，继续担任国际足联主席至明年2月的原计划还能否进行也成了未知数。

10月8日，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做出决定，将布拉特、普拉蒂尼、瓦尔克三名FIFA高官停职90天，另外禁止前国际足联副主席郑梦准参加一切足球活动6年。《法兰克福汇报》撰文支持道德委员会的这一决定，也指出足球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蒙羞：“也许布拉特还有能力在足坛兴风作浪，但至少接下来的三个月不行了。明眼人都看出他的王座已经摇摇欲坠，时间到了就应该下台。道德委员会的决定加速了这一进程，也同时向我们展示了足球运动正蒙受着怎样的羞辱。”

布拉特显然不甘束手就擒。他的两位律师表示他们的当事人很失望：“道德委员会没有按照章程和纪律准则举行听证会，没有给予布拉特先生申辩的权利，便草率做出了此项决定。”道德委员会的章程明确规定，如果没有举行有各方参加的听证会，已经做出的决定是可以被取消的。布拉特的律师们还认为，道德委员会的这一决定是源于对瑞士联邦检察院行动的误解：“瑞士方面只是启动了对布拉特的调查程序而不是诉讼程序。我们的当事人可以拿出证据，证明他没有任何不当行为和犯罪。”

但不可否认，若没有瑞士以及美国方面的介入，布拉特恐怕至今仍稳坐钓鱼台。对此，英国《卫报》的点评毫不客气：“有点讽刺，恰恰是来自瑞士和美国的压力，才给国际足联带来了唯一的改善自我的机会。”自两国司法部门掀起国际足联反腐风暴以来，至今已有14位相关人员受到指控。颇为黑色幽默的是此次下达“禁足令”的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正是布拉特在自己的首个任期内一手促成的。

“禁足令”令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名声大噪。这是一个怎样的机构，为何有着处罚主席的权利？

2006年6月8日，在德国慕尼黑召开的代表大会上，国际足联通过了成立道德委员会的决定，这个委员会在很大程度上模仿了国际奥委会同名机构，其目的是监督和处理国际足联内部可能发生的腐败行为。这个委员会有专门的章程，主席由律师担任，委员中不能有任何国际足联官员。

道德委员会成立之后，调查和处罚了众多的国际足联高官。在本轮反腐风暴之前，道德委员会介入的最知名案件是前亚足联主席哈曼案。哈曼因在2011年国际足联主席竞选中用金钱换取选票，被终身禁止从事与足球有关的所有活动。此外，德国足球皇帝贝肯鲍尔也因为卷入卡塔尔贿选事件而接到过90天的“禁足令”，不过该决定随后被取消。

道德委员会由15人组成，负责审判的主席是德国人汉斯·约西姆·埃克特。《南德意志报》的文章指出，作为律师，埃克特早已因其对国防工业及金融领域的腐败处理而声名显赫，但面对布拉特和普拉蒂尼两条足坛巨鳄，显然是不一样的感觉。如今，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些说他是布拉特的傀儡和遮羞布的指责，行使他作为裁判员的职权，重新赢得一名律师的声誉。遗憾的是道德委员会本该早些介入对涉嫌贪污官员的调查，而不是在瑞士警方和美国机构动手后才出现。不过无论如何，道德委员会能够开始履行应尽的义务，总算让人们看到了国际足联未来的一点希望。

德国足协主席尼尔斯·巴赫也肯定了道德委员会存在的作用：“国际足联的未来不可能依靠布拉特，也不可能只依靠下任主席。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足球又回归了清白。”

来自道德委员会的“禁足令”波及普拉蒂尼。调查人员怀疑普拉蒂尼2011年从布拉特那里获得了一笔200万瑞士法郎的“违规操作款项”，但普拉蒂尼矢口否认自己与任何不光彩的行为有关。原本作为“反布拉特运动”的旗手，普拉蒂尼的正义化身已经深入人心。在布拉特逊位之际，普拉蒂尼适时地于7月29日宣布参选，完全符合大多数人对于国际足联未来的期待。据西班牙《世界体育报》估计，国际足联209个成员协会中将有144个支持普拉蒂尼，支持率超过三分之二。无论从民调还是博彩公司的赔率来看，普拉蒂尼都是当之无愧的最大热门。然而，就是这“区区200万”的陈年旧账招致一纸“禁足令”，可能断送他光明的仕途。

被“禁足”的普拉蒂尼一面赶在处罚生效前匆忙提交了竞选主席所需的材料，一面立即向道德委员会提出书面抗议。10月9日，他发表声明，拒绝所有指控：“这是一个草率的政治决定。这笔酬金是根据我与国际足联的合同发放的，我很高兴已经与当局澄清了这一切。”然而，与他的说辞相矛盾，他的顾问费本应为4年160万瑞士法郎，而FIFA此前既然已支付了105万，为何还会有这笔高达200万的余款？媒体纷纷猜测，这笔钱是2011年布拉特劝普拉蒂尼不要参选国际足联主席的封口费。

不过，与布拉特形成鲜明对比，普拉蒂尼虽也涉嫌贪腐，却受到欧足联的力挺。“欧足联执行委员会对普拉蒂尼主席有着绝对的信任，欧足联执行委员会将全力支持普拉蒂尼主席维护自己的权益。”欧足联于处罚结果公布当天给出的这份官方声明显示了他们对普拉蒂尼的足够信心。道理很简单，只有代言欧洲的普拉蒂尼成功当选，未来欧足联才能分到国际足联手上最大的蛋糕，例如世界杯名额分配。

虽然布拉特与普拉蒂尼目前已势同水火，但两位足坛大佬在施政理念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比如所谓“普世足球”的价值理念，各自将世界杯及欧冠惠泽了更多的足球小国，借此赢得这些国家的支持，从而稳稳占据庞大组织的龙头地位。只不过，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普拉蒂尼的欧足联在布拉特的阴影下利益一再被瓜分，这才是二人从所谓好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缘由。他们曾为利益而携手结盟，最终又为利益而反目，这在政治圈内早已司空见惯，即便这个圈子的核心是足球。

《明镜周刊》分析，90天的禁令不会打消普拉蒂尼继续竞选主席的野心：“无罪推定是一个基本原则，如果道德委员会只是怀疑而没有确凿证据，普拉蒂尼先生不应该被停职。如果能通过上诉冲破这道禁令，国际足联未来的王座还是他的。”

90天的“禁足”不会令他错过竞选，但这90天足够破坏了他本来精心营造的改革旗手形象，普拉蒂尼还值得人们信赖吗？《法兰克福汇报》不无忧伤地说：“当布拉特的倒台已经注定，如果连普拉蒂尼也不干净，那么谁能接下这个烂摊子，带领国际足联走出泥潭呢？从布拉特确认辞职开始直到现在，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也没有找到答案。”

来自英国《每日邮报》的报道称，已经有新的秘密证据提交到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如果这些证据得到证实，布拉特和普拉蒂尼都将面临“禁足”数年的严厉处罚。据一位与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保持密切联系的高层人士透露，现在国际足联内部气氛极其紧张，现实情况远比人们看见的要严重得多。“事实是这超出了愚蠢、拙劣的渎职范畴，极可能濒临刑事犯罪。如果新证据确凿，不但布拉特对国际足联的统治将永久结束，普拉蒂尼个人的足球政治生涯也将走向完结。”也许有些耸人听闻，但瑞士《新苏黎世报》显然十分悲观：“国际足联的系统彻底崩溃了，唯一的重建前提是推出一个可以长期执行的改革方案，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胜任的新领导者，更别提改革的可能了。”

按照国际足联相关规定，布拉特被停职后，暂时由资历最老的国际足联副主席哈亚图牵头看守内阁。不过，也曾深陷受贿丑闻的哈亚图表示自己只是“临时性履行职责”而已，不会参与主席选举。一旦普拉蒂尼最终无法参选，在今年选举中败给布拉特的约旦王子阿里胜出的概率将会大大增加。此外，南非官员塞克斯维尔以及前亚足联主席萨尔曼都表示，如果普拉蒂尼退出竞争，他们将考虑出来竞选新主席。

欧足联方面，如果普拉蒂尼突然下台，曾长期担任西班牙足协主席的罗纳将临时代班。可笑的是罗纳因为2018和2022年世界杯申办的问题，也正在接受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的调查。在这个出了名的大染缸里，还有谁能保证清白？如果领导者们无一例外贪腐成性，世界足坛的未来实在令人深深担忧。

因此，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建议国际足联考虑向外部人士开放参选：“一个合格的候选人必须能做到立刻加速和深化国际足联改革进程，达到一个完善的管理体系所应具备的问责制、透明性和其他所有原则。鉴于此，国际足联应对有高度正义感、可以完成必要改革并且使国际足联重新拥有稳定性和可信度的竞选者开放。”当体制内部的大佬们一个个轰然倒塌，由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外部人士重建系统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知这样的外人是否可以真正引领国际足联的新秩序，更何况还没有这样的挑战者出现。

今年6月，布拉特在辞职声明的结尾中说道：“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足球将成为赢家。”一百多天过去了，国际足联仍然余震连连，未来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