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
不久前,在阿塞拜疆举行的首届欧洲运动会开幕式上,由当地老艺人表演吟唱的木卡姆音乐,深深地撼动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热烈中的沧桑,把人的思绪带入了一片无垠的沙漠……那一瞬,活性的木卡姆仿佛重又寻到了某种归属,传递出“一带一路”地区沉郁而又厚重的人文气息。
2015年5月18日晚,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举行的第三十二届“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闭幕音乐会上,由德国指挥家乔纳森·诺特执捧的德国班贝格交响乐团和德国青年大提琴家霍农共同演释的中国作曲家杨立青的力作《木卡姆印象——大提琴与乐队》,征服了在场的所有观众。杨立青几经锤炼,心随乐动,穿越时空,将牵魂的木卡姆留在了谱面,期待相缘的来“取”,个中情趣,令人玩味。突破自我的理性之藩,感性、率真、音画式的介入,“蒙太奇”般的游离,对一个从事现代乐创作的人来说,挑战是巨大的。就像做了一回音乐中的霍纳,好莱坞大片的配乐神手。那些驰骋乐中的鲜花怒马之状,是常人难以想象和理喻的。霍纳式的回归;回归旋律、回归晚期浪漫种种,都是当下人常议常新的话题。这回,杨立青的成功并非仅仅缘自于此,大呼吸、铺天盖地的旋律等等,而是意在笔先,从木卡姆所承载的历史语境里,去寻思捕乐。如同他自己所言,欲写出臆想中木卡姆之乐,借此向这个伟大民族致以崇高的敬意。
心状的萌动,已然透出此曲的创作之奥。显然,杨立青是以乐队与大提琴似有的相互对置与抗衡来结构此曲的。乐曲开始大提琴独奏的先声夺人,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对天当歌,表明此曲是以动机式旋律音型展开的。旋律动机选自新疆乌孜哈勒地区木卡姆音调素材。大提琴拟人化的吟唱、动机式的铺陈之于蒙古长调的悠扬深沉、呼麦的灵状凝重,是那样的抒怀而又入理,新疆人的热情外向性格呼之欲出。交响乐队的展开,并非出自旋律的铺陈,也非出自晚期浪漫的模仿等,而是源于杨立青对配器色彩的妙用。音响的清新与混茫,强化了此乐的某种刚性。抒怀中的某种干冽与晦涩,喻示出人对命运的不屈与抗争。在某些层面上,或许,又可说是晚年杨立青的真实心理写照吧。
可贵的是杨立青的描蓦没有一味从观感猎奇入手,而是将木卡姆的独特语境化为大交响的音画,足见他是以蒙太奇之角来润色此曲的。这就有别于我国其他作曲家在相似题材中的一些写法,如小提琴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也有别于作者自己曾作的胡琴协奏曲等。较之这些创作之风,此曲的意向更为多重而又开阔。由似音块堆却的音画式的切入,如同荒漠沙尘中不倒的胡杨,坚韧而又不屈。晚期浪漫的马勒曾用乐队烘托艺术歌曲,那是仅以伴奏为旨的。杨立青的乐队语言中,乐队与大提琴音色的对置与互补,创作手法新颖又高超。乐队听似伴奏,却又可视为纯交响的独立运行和展开。大提琴间色之于人的沉吟,交响乐队音色之于历史文化的印记的灵动,混响中的隐喻,令此曲的立意有了全新的高度。既非霍纳式的音画,又非一般交响乐队的惯常运作。音程的叠置与模进,令此曲的民族音画神韵达到了某种极致。
德国大提琴家霍农驾驭此曲,下足了功夫,如同他加演驾驭巴赫的恬淡与深刻。不同运弓的弹性处理,似断意更连的乐句把握,将深埋在杨立青总谱中的某种艰涩与抽象,诠释得刚健清明。苍劲中,有着木卡姆另一层神韵。如同汉诗所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作为一个德国人,能够表现出我们中国人心存的乐天悲悯与命运抗争的情怀,多么不易,从中可看出这位年轻人厚实的人文修养和卓越的演奏技巧。
德国新生代指挥大师乔纳森·诺特极其擅长处理杨立青在配器中的不协和音色。如铜管木管音色的交替与连接,他处理得就像一件乐器发出的独响,圆润厚实,令人陶醉。乐符背后的那些深层底蕴,由他处理得活脱自在。有别于世界许多优秀乐团的演释,班贝克的演释之风是即兴而又富刚性的。尤其令人钦佩的是在当今世界乐坛各种演释流派交相辉映之时,乔纳森·诺特能坚持走自己的表演之路,且日见浑厚,颇能看出他深具大师相的不凡实力。他对杨立青的这部作品如此驾驭就熟,想必是做了精心研究和深入思考的。而杨立青自己生前都不常听到的作品音响,只有在这些世界级的指挥和乐团的演绎下,才拥有了某种真正的经典意味。其中所包含的哲理启示是不言而喻的,即只有民族的,同时,又须融合先进创作技法的某种整合和转化,才能拥有真正的世界性,才有可能将中国民族交响音乐作品真正推向世界。这也是我有幸聆听杨立青作品后的真切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