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斐
不得不承认,我和许多人一样,在关注风琴之前对它一无所知。在我的想象中,风琴演奏者都上了年纪,他们在键盘前弓着背,用“绳命”踩着踏板以控制风管发声。然而这些并不美观的小乐器却只能演奏出如喘息声般柔弱的声音。
因此,当我第一次看到费尔·弗洛克(Phil Fluke)和帕姆·弗洛克(Pam Fluke)的簧风琴(Reed Organ)以及他们位于西约克郡索尔泰尔(Saltaire)的风琴博物馆时便震惊了。那里有一百多架风琴的加工实例,这样大规模的加工场景吸引了不少来访者。博物馆的一头陈列着一架可爱的小风琴,被称为“书风琴”(book harmonium),因为可以用手臂舒适灵巧地像夹着一本书一样夹着它到医院去演奏那些柔和的、安抚人心的赞美诗。另一头陈列的是一架巨大得如猛犸象般、需三人手动演奏的风琴,这是1938年专为伊利大教堂的风琴师康威(MP Conway)打造的。“我是在苏格兰的一个谷仓里发现它的,”费尔笑道,“那时它只是一堆零件,被装在一个运茶叶的箱子里。”重装它共耗费了九个月的时间,简直就像在拼一个巨大的拼图。
可惜,如今这个博物馆已经不在了,但至少算是有了新的功用。不管怎么样,弗洛克夫妇继续为哈勒管弦乐团、皇家爱乐乐团、苏格兰室内乐团等制造风琴。费尔对此仍充满热情,他解释道:“这份热情源于一次想为帕姆买架钢琴作为生日礼物,但回家时却带着一架我找到的风琴。”弗洛克夫妇还为我介绍了风琴的种类:一种是利用脚踏踏板,使空气通过风管传送到装在一头的簧片,这称为“自由簧片风琴”(free reeds),即鼓气风琴;另一种是直接通过风管吸气,从而达到相同空气输送原理的“吸气风琴”,就像简单的口琴一般。“在欧洲,这些琴都可以被统称为风琴(Harmonium),一般是指鼓气式风琴,”帕姆解释道,“因为第二种吸气风琴常被称为美国风琴。”风琴的特征,即发声原理便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抛弃对风琴的固有印象——比如那些在威尔士山谷的卫理公会教堂中被大雨侵袭过、如今需放满足够樟脑丸的风琴,演奏者们必须用力踩踏板,以保证有充足的空气补给。当然,这幅画面也没什么错,但在这件乐器全盛时期制造的风琴,其音域是让人吃惊的:从大批量生产的便宜货,到为富裕家庭精工细作的高档乐器;从为流行默片配乐的乐器到高雅的“艺术风琴”。
对荷兰风琴师德克·卢吉姆(Dirk Luijmes)来说,制造风琴就要以乐器能发出最好的声音效果为宗旨。“如果要评价钢琴,你肯定是以最好的施坦威钢琴作参考,而不会是咖啡馆里的某架钢琴。当你细细聆听一架艺术风琴的声音,就好像能听到一支交响乐队、弦乐队,或者法国浪漫管风琴、木管乐队、铜管乐队甚至是手风琴的声音。”
“我的音乐会使听众着迷,”管风琴及风琴独奏家安妮·佩吉(Anne Page)说,“尝试让乐器发出最好的声音是件奇妙的事。许多十九世纪著名的管风琴作曲家也为风琴创作作品,但也许没人像法国作曲家、管风琴家塞萨尔·弗兰克(Cesar Franck)与德国作曲家齐格弗里德·卡格-埃勒特(Sigfrid Karg-Elert)那样充分挖掘出风琴的特点。”
音乐爱好者们基本都知道风琴在罗西尼快乐的《庄严小弥撒》(Petite Messe Solennelle)中颇为重要,但那只是风琴音乐的冰山一角。马勒、德沃夏克、理查·施特劳斯、欣德密特、勋伯格、埃尔加、李斯特、圣-桑等作曲家都为风琴的发展和延续做出了贡献。其中的一首经典作品便是珀西·格兰杰(Percy Grainger)根据德彪西的《宝塔》(Pagodes)而改编的管弦乐版本,此作品使风琴呈现出一种奇妙而辉煌的独特效果。
据荷兰风琴博物馆的弗朗斯·范·德·格里金(Frans van der Grijn)说,风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年之前了。格里金说:“最古老的自由簧片风琴的图像被发现于一块公元551年的纪念碑上,但是文字记载却可见于公元前1100年的文献。”
到了十八世纪晚期至十九世纪早期,当时的欧洲乐器制造商正在探索生产一种小得多的管风琴。法国人盖布瑞尔·格勒尼(Gabriel Grenie)为此做出了重要贡献,发明了“表情风琴”(Orgue expressif)。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这种风琴有表情控制音栓,通过踏板来控制渐强和渐弱,以及音色的变化幅度。这样的表情风琴很快“孵化”出了许多仿制乐器,如阿德洛风琴(Adelophone)、哈默尼康风琴(Harmonikon)、塞拉芬风琴(Seraphine)和特尔迪昂风琴(Terpodion)。
那么早期这些风琴的商业市场潜力是如何被开发的呢?当然,因为它是个比管风琴便宜的教会装置。“不过制造商也考虑到要为家庭生产有趣又时髦的乐器”,帕姆解释道,“风琴比当时的钢琴便宜,而且当时的钢琴不能像风琴那样,有表情控制音栓来保持音准并表达不同的情绪。还有就是,当时的钢琴是不能弹出持续音的。”
“风琴”(Harmonium)一词的正式出现是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亚历山大-弗朗索瓦·德班(Alexandre-Francois Debain)在巴黎制造了一个可以生产具有统一标准与一流品质的风琴模型。之后,更多的模仿乐器应运而生,有的增加了音栓,有的丰富了音色。到了1867年,为了大量生产优质风琴,德班雇了大约六百个工人。而如今,“Harmonium”这个词也已成为了各种风琴品牌的总称。
在德班之后,巴黎人雅各布·亚历山大(Jacob Alexandre)继续为技艺精湛的风琴演奏家们改良风琴。然而十九世纪风琴市场的真正兴起,则要归功于亚历山大的一名员工将一项重要技术带到了美国。他提出用吸力的原理生产吸气式风琴,这一提议被波士顿的一家叫Mason and Hamlin的公司所采纳,几年以来生产了将近二十五万架风琴。他们的成功为这种“美式风琴”打开了国际市场。
在这件以吸力为原理的乐器背后,是一套能为乐器带来绝妙声音的高质量、精做工的技术。当然,市面上也不乏许多为降低价格而偷工减料的制造商。十九世纪晚期,英国的一些教堂和小礼拜堂可能只会花4英镑来购买一件乐器(相当于今天的350英镑)。“他们可能还会买一件可以让没怎么学过音乐的人来演奏赞美诗旋律的装置”,费尔解释说,“那是一只安置在键盘上的音箱,上面有几排编了号的按钮。演奏者只需按下一连串为任何特定的赞美诗而设的数字,并配合脚下的踏板,正确的和弦就会响起来。”
风琴制造商遍布欧洲,包括俄罗斯,甚至日本和印度也有一批风琴的死忠粉。“约莫算来,历史上大约出现过三千家风琴制造商,”格里金说,“不过只有几百家制造商留存了下来。”英国的风琴生产商大多集中在伦敦,也分布在剑桥、利兹、谢菲尔德、曼彻斯特、伯明翰、布里斯托、切尔滕纳姆以及沃金汉姆等地。
正如一则广告所说:“无论在音乐厅、剧院、教堂、学校、家庭,甚至是大街上,风琴都是‘神器’一般的存在。”图片资料显示,人们带着不同形状、大小的风琴去野餐、野营,去尼罗河旅行,甚至在世界大战的战壕中也有风琴的身影。风琴在大象的背上出现过,在雪橇上出现过,画家高更还在其南太平洋的公寓中画过风琴的装饰画。好吧,其实这个画家就是图中光着腿演奏风琴的那位,最好别问为什么。
当然,“艺术风琴”也始终保持着高水准的发展。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后,法国人维克多·穆斯泰尔(Victor Mustel)再一次引领了风琴发展的潮流。维克多对大规模生产的风琴不感兴趣,他追求的除了品质,还是品质,所以维克多风琴最主要的特征便是增加音栓以达到更丰富的音乐听觉效果。与此同时,维克多也强调好乐器需得好技术方能大显神通,只要演奏者达到一定的技术水准,那么风琴就能像其他乐器一样,成为一件为行家而生的乐器了。
“和管风琴相比,艺术风琴更难演奏,”安妮·佩吉说,“我喜欢使用表情音栓,因为它可以完完全全地控制声音,使演奏家表现个性化的声音。但这也需要花很长时间来练习演奏技术,尤其是踏板的使用——这是一个最基本但也最具挑战的演奏技巧,你必须很好地掌握它来保持稳定的持续音。”
通过乐器制造商不懈地挖掘商机,改良后的风琴在二十世纪仍然有很好的市场。那段时期还出现了相当于自动钢琴的“自动风琴”(内置一个带有穿孔并可旋转的辊轴,并设定好一流的演奏数据),为此人们再也不用另请独奏家来家里演奏一番了。“之后,许多制造商还生产了一种给默片配乐的乐器,它兼具了钢琴和风琴的功能,”费尔·弗洛克如是说。“钢琴提供了尖锐的敲击感,风琴则负责营造持续的情感与全面的色彩,”乐器制造商埃德蒙德·霍姆斯(Edmund Whomes)想要的就是“钢风琴”(Orgapian),“这是迄今为止最棒的电影配乐乐器。”
然而,风琴的好日子终究是到头了。家庭生活和社交活动内容的变换影响了市场的发展,比如后来出现了电子管风琴,它可不需要空气。更糟的是,风琴在古典音乐会中的运用也不被看好,格里金认为,其中最大的问题便在于风琴演奏时发出的极其弱小的杂音,这样的声音已不适合在现代音乐厅中出现,就好像一架现代音乐会专用的三角钢琴远比一架1890年生产的钢琴来得合适一样。
然而,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在我们的时代,风琴拥有一批不同寻常的高规格的捍卫者,甲壳虫乐队、平克·弗洛伊德乐队(Pink Folyd)和皇后乐队就在其中。另外,千万不要对德克·卢吉姆斯(Dirk Luijmes)说风琴没有未来,因为他已经花了好几年来请人创作风琴新作品,并且对人们质疑风琴是否还合乎时宜感到不解。“你会对一个小提琴家或者管风琴家这样说吗?只要有作曲家和演奏家不断地创作和演释,给风琴赋予新生,艺术就能延续,因为它真的是一件独特的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