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飞
在连接北京市平谷区与河北省兴隆县的平兴公路上,将军关村成为了公路沿线行政规划属于北京的最后一个村庄。村庄的东西两面都是山,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经过此地。目前村里有常住农民400多户2000余人,新农村改造已让近一半村民住进了在他们自己的林地上建造起来的独栋小楼。
可是就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依山傍水的地方,却生活着为数不少患了“职业病”的人。记者根据走访获知,至少有10%的男性村民患有不同程度的矽肺病。
矽肺病来源于将军关村闻名遐迩的金矿。
将军关村西面有座金山。20世纪80年代,金山所在的燕山山脉由于矿石含金量高曾被当地称为“万两黄金线”。“靠山吃山”是这里的村民最朴素的生活方式。将军关村村民几乎是全体上山采矿。“有人合伙一起干,有人给别人帮工。挖金子是村民的主要工作和经济收入来源。”村中的老人董华平向记者介绍。
到了2003年,政府出于安全和环保考虑,决定全面禁采所有金矿。可是在利益的驱使下,去金山偷采金矿12年来未曾停止,盗矿者仍然前仆后继。与此同时,无论是早已远离矿山的村民还是现在仍旧以此为生的村民,因为长期与金矿为伴,他们在肺部累积下来的灰尘正在悄无声息中侵袭着他们的生命。
见到辛经海的时候,他刚刚吸完氧,一个掉了漆的一米多长的氧气罐就放在他的床头,“难受的时候就吸两口缓解一下。”辛经海讲述了自己发病的经过,“病来得很快,原先还能干体力活,等你发现胸闷透不过来气的时候再去医院检查就已经很严重了。”
2009年,辛经海去医院检查,发现得了矽肺病二期。渐渐地,辛经海的病发展到走路都成了问题,持续走路四五十米就会喘不过气来,遇到上坡更是吃力费劲。得了矽肺病的人,大多数时间只能待在家里,最怕突然变天,吸入冷空气刺激肺部。“年前天气不好,连续70多天没有出过屋子”。
然而,在被确诊为矽肺病之前,辛经海一直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与几家“搭伙”买了挖金矿用的柴油发电机、增压泵和冲锋钻等设备加入了采矿大军之中。辛经海回忆说,当时6毛钱一个的雷管成本不高,找到好矿几家人就能挣一笔。这种靠运气、凭经验采矿的现象那时候非常严重。不过,运气却没眷顾他,他的矽肺病还没等他下山就发作了,“辛苦赚下来的钱,远远不够已经花掉的十几万看病钱,而后续的治疗费用更是一个无底洞”。
同样是矽肺病人,村民王宝华觉得更加尴尬,“以前是男人出去挣钱女人待在家里,现在反过来了,女人外出打工,男人只能待在家里养病”。
52岁的王宝华是一个从小在将军关村长大的农民,因为矽肺病,他已经蜷缩在家里3年了,说话过程中还带有粗重的喘气声,现在全家主要依靠妻子在平谷打工月均2000元的收入为生。而王宝华每月至少还需要吃几百块钱的“喘药”来控制病情,严重的时候才很不舍得地去打一回点滴。“一次点滴至少200元,可如果不控制的话转化成肺结核就完蛋了。”王宝华说,尽管心有顾忌,他最近的一次肺部检查还是在2013年。王宝华自称18岁就上山了,从原先开采金矿“为国家打工”,到后来自己单干。王宝华以“采矿比打工自由”为由选择了前者,但是他偷采矿石的经过却十分艰辛。这种单干模式就是拿上锤子和袋子,从矿洞内找到矿石,人工凿下来装入袋子背回家,“每次在矿洞里挖完回来,鼻子里也满满地塞了两罐砂石,喉咙里吐出来的痰都是土黄色的。”王宝华说,为了避免被护矿队抓住,他每次都需要背着百八十斤的矿石走小路下山来。
曾经因为生计匆忙上山,现在为了活命足不出户。村民李同芳与王宝华的遭遇差不多。他得矽肺病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就是十多年前给人打工挖金矿的原因”。李同芳虽然早已不再上山,下山后还能在村里做点“小活”,但还是没能摆脱矽肺病的纠缠。患病这些年,偶尔有好的天气他才会在家门口坐一会儿,其余时间他都待在家里照看脑溢血瘫痪在床的妻子。患病时间长了,李同芳在家里为自己准备了输液用的葡萄糖液和消炎药,一旦感冒或者病情严重的时候,他就带着这些药去附近的医务室输液。
近年来,在将军关村因为矽肺病死去的人每年都有。村民老贾说,“肺空了,也就死了”。他见过晚期的矽肺病人跪在地上咯血,最后实在受不了,就喝“炸药”(氰化钠,有剧毒,一种提炼黄金的化学品),这比前些年矿井坍塌把人“夹死”更惨。
当记者沿着一条两米多宽通往金山矿区的山路向上前行时,一位老者好心提示,“千万别喝山上的水,有毒”。记者发现,路上几乎没有杂草,却有很多新压的车痕,说明最近上山的人还不少。半山腰处,有一个矿口,矿口前面的空地上还搭着帐篷,洞口停留着一辆矿车。
据前来阻止记者继续上山的护矿队员介绍,目前这片金山共计有650多个洞口,矿井立面上下左右连通,常有滚石下来。尽管危险四处都在,村子里矽肺病人还在增加,但是对于将军关村的村民而言,进山挖矿依然是他们谋生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