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
在 15岁时,她成为奥运会高低杠亚军、世界杯高低杠冠军和“毕氏转体”的创造者。
然而34岁时,她却成了一家体育公司的销售主管。在此之前的10年时间里,她负责公司与赞助的各运动队间的沟通,争取赞助权益、询问运动员对产品的看法,并向设计部门反馈改进建议。她像是一架精密仪器上负责润滑、确保良好运转的那个环节。
这个人就是毕文静。对于星光闪耀、冠军如云的体操“梦之队”来说,她已淡出江湖许久,“毕氏转体”的动作名称在后辈眼里也仅仅在百度百科上才能查到。
如今,她略施粉黛,端坐在北京亦庄的李宁公司办公室里,完全看不出过去“戎马岁月”留下的痕迹。
十多年前,在她身上叠加着传奇的故事。她是第一个在高低杠项目上战胜霍尔金娜的中国姑娘,但个中详情并非一句话能概括。1996年7月28日是毕文静15岁的生日,也是亚特兰大奥运会女子高低杠决赛的决战时刻。初出茅庐的她尽管掌握了在今天看来依然是难度很高的动作,但在霍尔金娜面前,她还太嫩,只是一个来打擂的挑战者。比赛结果自然倒向俄罗斯人,毕文静只拿到银牌。从观赏角度来说,霍尔金娜明显更胜一筹。一年后的世界体操锦标赛上,毕文静第二次与霍尔金娜相遇,这次她只获得第三名。
前两次竞争之后,霍尔金娜也不敢轻视毕文静体内蕴藏的巨大能量。1998年日本世锦赛,带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毕氏转体”,毕文静第三次与霍尔金娜在高低杠决赛上相遇。这一次,她成为中国第一个在高低杠上战胜霍尔金娜的选手。此战之后,毕文静带着世界冠军的荣誉退役。
三战霍尔金娜,并不算是毕文静运动生涯有意为之的华彩片段,骨子里,她一直是那种玩命、较劲并坚持到底的人。这几乎是她成长轨迹里的行为规范。她不会做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混混日子,对自己有个交代就行的失败者。有媒体将其性格特征归结为不容瑕疵的完美主义者,但毕文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假大空的包装。她不需要各种花里胡哨的修饰,她有自己的选择和努力方向,只做一件事,并把它做到极致。
1999年,毕文静成为上海财经大学法律系的学生,主修经济法。本来,她想学外语,但底子太差,只好放弃。刚上课的时候,她说随时会走神,屁股坐不住,考试的时候就更难熬了,周围同学在考场上的状态就像她面对高低杠一样驾轻就熟,可她不是。
毕文静说自己也动摇过,也有考试没及格、丢脸的时候,只不过她会在低潮时迅速调整心态,给自己打“鸡血”,哪怕重考补考,也要努力把欠下的这部分债还完。毕文静一再重申,她不是那种随便混日子的人。
爱美扮靓是女孩子的天性,她觉得高跟鞋是她开始踏入社会的一个音符,也是与过去青葱岁月一刀两断的休止符。刚退役时她就想,以后念完大学,一定要去公司里当白领,一定要穿着高跟鞋上班。她跟熟悉的人说,有好几次竟然梦见穿着高跟鞋在街上走,走得飞快,好像生下来就穿着它们一样。在过去的二十来年里,除了穿运动鞋,她就是光着脚。她需要这种仪式感特别强的符号,来开始新的生活。
2004年,毕文静应聘到李宁公司,一切如愿以偿。但穿高跟鞋的滋味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练体操的姑娘脚面比一般人宽,5个脚趾头往高跟鞋里一挤,就会疼得难受。可她不甘心。起初上班时,整个早上她都跟这鞋叫劲,使劲在地毯上跺。午休时,她终于有机会把脚拿出来放风,发现脚已经肿得像红萝卜了。
鞋子夹脚可以另换一双,工作上的不适应却需要一天天去消化适应。
做运动员时,她只需记住动作要领,记住比赛时间;上大学也是被安排好的,不用刻意去想外面的事情。可上班之后,她每天的工作是拜访客户,电话沟通,紧盯工作进度,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琐碎的流程都要自己掌控。她发现,自己最大的障碍竟然是脑子不够用,一不留神,某个环节就忘了。她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提高自己的责任心,在运动队时可以用成绩来证明自己,上班工作时唯有严肃认真。
2014年,毕文静转岗成为销售人员。和之前做市场营销和赞助相比,现在完全是用数字证明业绩。由于体操项目的专业性,再加上近几年公司的裁员计划,她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把所有事项承担下来。
在李宁公司不投一分钱的情况下,毕文静需要拿回订单。她的潜在销售人数是每年在体操协会注册的七八千人,具体到每一份订单,偌大中国市场不足千人。她的主要工作是联系各省的运动队。全国性体操比赛男女运动员加起来也就一二百人,各省的幼儿体操比赛最多也就三五百人参加。毕文静说:“他们需要哪些东西,我应该做哪些准备,我的量到底有多大,按照这些人数,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另外,练体操的人可能没那么有钱,我们这个生意的局限性也摆在明处。”
从销售开始,毕文静基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因为项目自身的原因,她没法从足球、篮球、网球等项目上借鉴同样的销售策略。她开玩笑说,最大的客户群是爱臭美的女孩子。她们喜欢新衣服,会换得勤一些;男孩子的钱是真不好赚,裤子都破了大洞,他们还穿着练。现在,李宁公司为15个省市提供体操装备,毕文静的优质客户是北京、上海、山东、福建、湖北、广东等地,他们成绩好,购买力强,练习体操的孩子也会多一些。她的销售区划图也是中国体操的分布图。在她的工作报表里,隐藏着中国体操的兴衰与沉浮。
在毕文静看来,出去应付客户还算比较简单。以前的冠军身份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脉还是有帮助的,只不过需要经常出去“刷脸”。最难最重要的事是搞清楚方向,制定比较完善的前期策划。在这个比较复杂的过程中,她需要泡在PPT的文案里,因为通过比较直观的数据表格可以给人讲得更清楚。其间,她还要参与制定零售价、折扣以及计算毛利和结账入账等流程细节。
董事长也是体操出身,有时会亲自过问毕文静的工作。这种关心和支持也给毕文静带来压力。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时时保持清醒,把压力转化为动力,把项目做好。
职场之外,毕文静的另一个重要角色是母亲。4岁的儿子是她8小时工作之外的全部重心。以前她爱玩,没事就喜欢和队友吃饭、唱歌、打麻将,29岁那年有了孩子之后,顿时感觉这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北京的生活压力太大,上小学要考虑学区房,要辅导功课,等上了大学,我们都50多岁了”。
从一岁多开始,儿子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发烧,连着三天。只要儿子发烧,她就不敢睡觉,怕引起痉挛等附加疾病。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要上班,下班回家还要看孩子。发烧一次,咳嗽两个礼拜,半个月就过去了。她不好随便请假,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儿子3岁多上幼儿园才好转。毕文静说:“那段时间真的很累,没想到带孩子那么辛苦,我还不如回去练体操呢。”
回顾退役后的这十多年,她觉得每一年都挺难的。她说:“公司不会因为你是世界冠军,就可以在工作上打折,也不会因为你是冠军,就可以早走一点,多发一点,少干一点。我受的教育没有别人好,干的工作量却和别人一样多,你说我难不难!”其实,这些压力都是自找的,她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她要做这个行业里最好的领导者,不仅要有工作的样子,还要干出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