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只是孩子

那会儿正值香港古惑仔横扫大江南北，大家都喜欢留着长发酷酷的郑伊健，羡慕他们的江湖义气和打打杀杀的生活，古惑仔的海报在家里贴得满墙都是。他们偷自行车，敲诈，甚至学会了抢劫

我记得读初中的时候，黄家驹不知怎么又变得流行起来。出校门就是条小巷子，大约百来米，是上下学的必经之地。常有人吹着口哨，或哼着《光辉岁月》的小流氓们在小巷口等着放学的学生。小流氓们我都认得，要么是同学，要么是因屡教不改，被学校早早开除的人，我们称之为“烂仔”。他们留着长发，穿着花哨的紧身衣服，戴着墨镜，嘴里叼着一根烟，流里流气的样子。那时，长发、墨镜、紧身衣差不多是“烂仔”的标配。

“同学，借点钱花花”“有烟么？”他们搭着你的肩头，或拍打着你的脑袋，搜刮完你身上的零钱，便省一顿揍，但一旦让他们尝到甜头，下回保证又会像苍蝇一样扑上来。反抗需要高昂的成本和代价，除非你是体育特长生，人高马大，让人惧你几分，否则惹毛他们，他们会对你施展疯狂的惩罚。他们成天无所事事，围着街上仅有的几张台球桌、网吧转，偶尔骑着自行车去隔壁乡镇的中学打群架。每天不生出点名堂来，浑身就不自在。他们在学校渐渐起势，获得了“八大金刚”的封号。家长和老师对他们都无计可施，好话听不进，只能对他们动拳头，鼻青脸肿挨上一顿暴揍，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那会儿正值香港古惑仔横扫大江南北，大家都喜欢留着长发酷酷的郑伊健，羡慕他们的江湖义气和打打杀杀的生活，古惑仔的海报在家里贴得满墙都是。他们偷自行车、敲诈，甚至学会了抢劫。最早进去的，是一个绰号叫“老鼠”的少年。长得贼眉鼠眼的，个头还没条扁担高，但已经是派出所的常客了。有回他夜里偷偷摸进了女生宿舍，将一个熟睡的女孩给猥亵了。此事在学校曾轰动一时，老鼠也被关进了少管所。“八大金刚”后来也一一退了学，正式开始混社会。几年后，我在新闻上看到一群湖南隆回籍的犯罪团伙在廣州专盗广本汽车被抓捕归案的新闻，凭直觉，这里面就有当年的“八大金刚”。我相信恶的种子，早在他们少年时的心灵里就已种下了。

我去过两次湖南省少管所进行采访。那里羁押着省内众多的少年犯。其中有很多是因为抢劫、绑架、杀人、强奸等重案羁押进来的。年龄大一点的在车间紧张劳作，糊纸盒或当裁缝；而那些年未满十四岁的，只能在教育科端坐在小板凳上看教育片。清一色的光头，略显呆滞的眼神，脸上看不到一丝他们这个年龄应有的表情。无法想象，这群平均年龄还不到十三岁的少年，已是令人骇人听闻的犯罪团伙骨干，他们敲诈勒索，抢劫绑架，制造了一件件令人胆战心惊的暴力事件。我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他伙同他人潜入室内偷盗，被男主人公发现后，绑架了男主人公，差点虐待将其致死。他们将抢来的钱在网吧、KTV、酒吧等挥霍一空，接着又将目光伸向下一个无辜者。“每天都处于极度的空虚和兴奋之中，不惹点事就手痒”。

这些少年犯拥有着惊人一致的家庭出身背景，父母受教育程度不高，以体力劳动为主，平时对子女疏于管教或者教育方式简单粗暴（大多数是离异家庭，父母下岗，家庭贫困，父母脾气暴戾），共同的出身属性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帮派或江湖。缺乏家庭的温暖及管教，犯了错后家人的纵容和包庇，也是他们继续走向犯罪道路的重要原因。电影《伊甸湖》中，讲述一对情侣去位于伊甸湖的斯来普顿采石场度假，与当地一群十二岁左右的青少年发生了口角，结果惨遭虐杀的故事。倒霉的男女主人公遇上这么一群远离社会道德束缚、超出法律控制范围又自带反社会人格的熊孩子，下场可想而知。而让人真正感到脊骨发凉的是女主人公的命运结局，当她好不容易逃离恶童的追杀，却误打误撞进了恶童的家庭，最后惨死于包庇恶童的家长之手。“他们还只是孩子！”家长们的这句话真是莫大的讽刺，成了未成年人犯错逃脱处罚的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