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鸣
宋少鹏来自山东济南一个音乐家庭,父亲是职工文工团的负责人,他学习挺好,用高考成绩与根植于血液的安土重迁道别,1997年,他南下华南理工大学,学习无线电。算是一种平衡:无线电能传播父亲的音乐。
到2013年末,这种平衡达到了极致,这位坐办公室的技术工程师,打算研发出一台“前所未有”的好音箱,为自己提前到来的意义危机寻找出路。这是他纠结两年的结果,与同龄的许多高材生一样,彼时,他也在前东家—微软中国,坐到了比较舒服的位置:不打卡、有车有房、父母接到深圳、老婆孩子热炕头。
一颗生活舒适的螺丝钉,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又开始一次次地踏足一个无比熟悉的地点,刚毕业时第一份工作的所在,一个几乎有“生长于斯”味道的地名:华强北。“那些年工作、吃饭、唱卡拉OK、踢球甚至买房子都在这一片,真的是太熟悉了”。
华强北的过去毁谤参半,时至今日这里的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作用。这是宋少鹏理解的华强北:超齐全的电子产品市场、超强的模仿能力、超快的速度、方便的下游产业基地。
“但在今天,并不是一切都要物理地围绕华强北,而这,就是华强北带来的”,宋是挽起裤脚站在创业田里的人,他清楚外界对深圳的过誉,他对实情的溯源,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真正的精神。
他的北京、上海的同侪,并非不能获得类似的资源,甚至在营销、融资上还略有优势。
“这是一个全球布局的时代了,我的技术顾问在挪威,品控在深圳,推广在北京,或者其他任何排列组合,都不是不可以”,他用一句话解释了“创客”的心态,当总理、董事长、学者、媒体都在说这个新词的时候,仿佛是一件遥远的舶来品,但所谓“maker”,就是去做。
往前推五年,当“山寨”被套在深圳头上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深圳早早诞生了一种粗鄙但无穷无尽的模式:集体智慧。拆解一台机器、偷画一张图纸,每一个有名或无名、洗白或没有洗白的山寨企业都在向这座城市的“创意池”里灌注东西。山寨特别灵活,山寨的生命力也特别顽强。
当时,“公板”、“公模”的说法已经普及,然后是审美低劣但又灵活到可爱的“微创新”:超大的音量,超长的待机,特别定制的系统,可以变声并录音的软件。深圳的后街尾巷在电子硬件上的知名度和占有率高得惊人,曾有数据显示,四分之一的智能手机由深圳产出。
西方媒体彼时喜欢的隐喻有两个:富士康园区里逝去的年轻生命、搅动阿拉伯之春的手机亦大部分产自这里。
富士康几年后迁离了深圳,带走了30万产业工人,深圳却仍有新的名片留下,发展总算留下了些什么。
事实上,深圳的这些元素一体两面地早早践行着“开源”,连“创客”理论的提出者,美国《连线》杂志前主编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都在书中开篇讲到用阿里巴巴从深圳购买原材料的故事,一个来自中国的快递盒子成就了一种名正言顺。
宋少鹏的选择和今天的模式更为匹配,他和朋友首先制作出3D模型,之后辗转珠三角若干家木质音箱供应厂商,但太过概念化的想法和较少的产量,使得整个过程相当艰难。
他想做的是触感操控的极简wifi音箱,巧妙的想法引起了富士康的兴趣,巨头们正在试着为小而美转身,支付20万元的模具费用后,它就会帮你生产产品。
因为工艺需求,宋并没有和富士康合作,但也得到了投资人的注意,徐小平给了他几百万元的天使投资,团队也在探索中找到了合适的厂商。
到这里,他终于可以在更为新鲜的平台引起更为重要的关注:众筹,上线美国的kickstarter,让感兴趣的网友以折扣价预付款支持生产。
这种墙外花先开、学会讲故事,也成为新故事的标准脚本。上线48小时内,宋少鹏的产品就被置顶在了设计类产品的首页,他设定的4万美元的目标,也很快实现。
来自深圳的创业者、工匠们已经逐渐告别了他们的前辈:华为、中兴那种风格,他们和硅谷同侪在创意、品位上的差距快速缩小,他们有更为靠近生产的经验,他们也已经知道怎样展现自己。他们来自深圳,却从不囹圄自己的视野,被称之为新的气质。
宋少鹏将其概括为:低调、做产品。
对于这一批的深圳创业者,他们看得到出头的例子—立足深圳、享誉全球的大疆无人机,已经成为民用无人机领域的翘楚。创始人汪滔,就是更为地道的“深圳第二代”,他更为勇敢地从华东师大退学,在香港追寻名师和自己的梦想。
他的导师、香港科技大学的李泽湘教授说:“不想创业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不想改变所在产业或研究领域的老师不是好老师”、“不想从根本改变所在地区经济及社会结构的大学不是好大学”。
汪滔尝到深圳的好处,也与深圳的变化有关,学生时代的他,选修《机器人大赛》,在几个月的课程时间内,做出产品。指望冗长的校内程序无望,李老师开着车,带着学生游走于哈工大深圳校区、华强北。工程意识,是汪滔留给老师最深刻的印象。
还未毕业,汪滔就用这种工程整合意识制作出像模像样的无人机飞行器,在月销售额已有几十万的时代,他并没有选择小富即安,而是精益求精,以航拍为切入点,制作出毫无山寨味道的精品。在国际资本市场被追逐、被视为绩优中的绩优的大疆,为深圳的新硬件行业争光。
李汪师徒从香港清水湾出发、由深圳湾过关并扎根南山科技园,在东莞松山湖落地“国际机器人产业基地”,这条路线在成功先例的加持下,也得到地方政府的力挺。学术、设计、批量生产、采购及物流,在深圳一小时生活圈内已经实现全产业链配套。
这是梦成的条件,再做纵向的比较,也看得出这一代创业者本身的成熟,无论是汪滔,还是宋少鹏,都拒绝过更为便捷的快钱,放弃过一些,迎来新的。
好比住在深圳的另外一位名人,总统奥巴马的弟弟,他曾在纽约时报撰文《深圳态度》,他笔下的新标准是:是否有一个完整的人生经历、拥有有质量的经济、社会责任,而不仅仅是追寻快钱,花更多的时间和爱人在一起,喝到干净的水,做志愿者,惬意地走在充满树荫的大街上。
这是他生活、热爱并期许的深圳。1979年,这里从小渔村转身,逐渐变为大都市。1990年代,深圳流行“世界之窗”,有三分之一大小的埃菲尔铁塔,是其他中国人热衷的景点。2010年后,深圳在山寨声中告别了富士康,迎来了更多柴火空间、大疆、宋少鹏,是这种城市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