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若夕
我宁可做一个世俗热闹的人,也不做圣女。
台湾作家朱天文为大陆人所熟知,是作为导演侯孝贤的“御用编剧”。在她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获奖无数。自称“山顶洞人”的朱天文,低调、冷静,近乎与世无争。2014年9月,她从一同入围的阎连科、朱华、格非等作家中脱颖而出,获得第四届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得知获奖消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戒备。
胡兰成的启蒙
台北希代出版有限公司曾出过一本书,名为《小说家族》。这本书是专门写朱氏一家的:父亲朱西宁是台湾文坛上蜚声海内外的著名作家,母亲刘慕沙是日本文学翻译名家,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三姐妹都在文学上有所成就。
1956年出生于台北的朱天文,在这样的文学世家长大,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她年少时受父亲的影响很大,因为父亲喜欢张爱玲,初中时的朱天文也疯狂地喜欢张爱玲。更何况比起其他人,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父亲和张爱玲有通信,每本书上都有张爱玲的签名。
“喜欢一个作家,心仪一个作家,就会不自觉地去模仿,受她的影响,潜移默化地学会她行文的风格,同时也接受她看世界的方法。”因为这种模仿和影响,朱天文曾一度被称为“小张爱玲”。“我喜欢张爱玲,还刻意学她的作怪。《天才梦》中说很多人在一起不开心,一个人就开心,我们也刻意那样做,并当作青春期叛逆的借口。张爱玲对我的影响像一条很厚的刻痕。”朱天文说。
提到张爱玲,还有一个不能不提的名字:胡兰成。巧的是,朱天文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朱西宁得知胡兰成在台北,便主动联系了他,带着妻子和朱天文一起去拜访。当时胡兰成在台湾因为曾在汪伪政府任职的原因,背负着汉奸的罪名,备受排挤,学校的公职也被革除。在别人对他退避三舍之时,朱西宁却与他来往频密,这让胡兰成颇为感动。最后,胡兰成就在朱家隔壁住下,并时常去他们家吃饭,他也成为了朱氏姐妹的老师。朱天文回忆说:“当时大家都说他是汉奸,所以不和他来往,只有我们一家,和他特别亲密。当时我还觉得理所当然,后来想想非常了不起。”
那年,胡兰成已是六七十岁的迟暮老人。在接下来七年的相处中,胡兰成改变了朱氏三姐妹的人生轨迹。“七年,在时间的量上很少,但在时间的质上很重,是像黄金一样重的质感。人们常说,山中三日,世上千年,那几年也给我这种感觉,因为他对我们的启蒙影响到永生,远远超过张爱玲。他是智慧的老人,我们一下子打开了眼界。”如同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世外隐士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将自己平生所学,悉数教给天赋异禀的弟子。
当时,胡兰成的书在台湾全部被禁,他用笔名李磬发表文章。受他的影响,朱氏姐妹开始办《三三集刊》,办书坊,办出版社,专门发表“李磬”的作品。
朱天文说,胡兰成让她们受益最多的,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小时候,看英美翻译作品,对中国的东西了解不多,仅有的一些传统文化内容,也都出现在考卷上,而只与考试有关的东西,自然不喜欢。认识胡兰成之后,她们重拾了中国经典——这才是胡兰成留给她们最大的财富。
三十年合作倚马立就
被称为“小张爱玲”一度让朱天文感到自豪,三十多岁时,她开始想要把张爱玲从自己的文字中拿掉。1994年6月,以《荒人手记》摘取首届《中国时报》百万小说奖桂冠时,她只是朱天文。
朱天文最为大陆读者所熟知的身份,是侯孝贤的“御用编剧”。从1983年《小毕的故事》开始,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朱天文平均每年为侯孝贤贡献一部电影剧本。至今,他们合作已经超过了三十年。《悲情城市》《恋恋风尘》《童年往事》……在这一系列经典电影的背后,侯孝贤和朱天文成就了彼此。
对于两个人的合作,朱天文最喜欢的是作家阿城说的那四个字:倚马立就。“前面是侯导在拍摄,而我就在旁边倚马立就,这是对于我们合作三十年最好的定义。”倚马立就的传奇一直在续写,2005年他们合作拍摄《最好的时光》,五年后,侯孝贤又拍摄了由朱天文编剧的《聂隐娘》。
但当朱天文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合作时,她说那时给侯孝贤写的剧本,大概只用了一句话,其他的全都改了。与侯孝贤维持了多年的合作与友谊,“我所能贡献的,不是作为一个编剧,而是作为他的对手,陪他练习打球的吧。”她有时还会丢一些书给侯孝贤看,《海上花》一片便是受此激发。即便剧本曾被侯孝贤改得面目全非,朱天文也不介意。编剧之于她,不过是谋生手段,用来养活自己写小说。小说创作才是她安身立命之道。
2008年,朱天文写完长篇小说《巫言》,有人评价《巫言》打破了小说中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将中文小说的创作带到了新的高度。她很淡然,她的小说中总会有鲜明的时间元素,因为她认为谁也无法阻挡时间,“人生就像是一个试卷,人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来回答。”
她的方式就是写作。
朱天文心仪于夏志清所概括的张爱玲小说的风格——苍凉。张爱玲那种看透尘世的犀利文风和超然的生活方式仍然贯穿着朱天文的生活。她多年来深居简出,除了写作还与朱天心一起长年照顾流浪猫,为流浪猫进行绝育、放归是她们每年的重要工作之一。直到今天,朱天文活得仍然像个隐士,不用电脑,坚持手写创作,如果写长篇,就不接电话,也拒绝朋友来访,早上起床后冲一杯咖啡牛奶,从九点写到中午,吃个固定分量的饭。下午看杂志,看报纸,傍晚去喂流浪猫,淡然温和。
2014年9月,朱天文获得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得知消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戒备:因为不想担任文学大使之类的职位,只想静静写作。朱天文说自己的年龄已经像倒放过来的沙漏,在剩下的有限创作时间里,她要用一整本书去击打核心的写作概念。
对爱情的燃点越来越高
数十年来,朱天文的形象仍然是标志性的马尾辫,灰白条纹高跟鞋,及膝黑色褶裙上套一件白领黑衫,前额刘海保持着多年前的样式,发尾蓬而卷,斜斜搭在右肩上。她仍是大家心目中的“天文小姐”,脸上仍然有着少女的表情,如同她说的“阅读使人轻盈”,文字外的朱天文也是如此。
朱天文始终觉得有好有坏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至情至性才真实。“我宁可做一个世俗热闹的人,也不做圣女。”她如是说。
不可避免的,接受采访时会谈到婚姻问题。有记者问她至今仍是单身,是不是不婚主义?她笑着摇摇头回答:“年轻的时候,爱情的冲动很大,那时候可塑性也很大,结婚是很自然的。种种阴错阳差错过了,现在如果有一个人出现,能让你说我愿意改变我的生活,那我也很高兴,但这个人你说在哪里呢?越来越难,因为你的燃点太高了。我觉得我写东西、看书一天都不够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我并非一开始就选择不婚,只是自由惯了,但我是相信爱情的。”
的确,胸中怀着天下,笔下写着世界,剩余的时光对朱天文而言如同倒放的沙漏,她太忙了,怕是没有时间去恋爱结婚。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