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系凯丁
大路向西笔直延伸,把这片大平原一分为二。高纬的阳光以不寻常的角度投射下来,六月的冷风摇曳着长草和小灌木,疏落的牛羊无精打采地在空无一人的牧场上吃草,如果不是大块头的肌肉车接二连三地掠过,我根本不信自己正来到狂野西部。
如此安详平静,我心里嘀咕,多待几天要么疯掉,要么想入非非,就像杰雷米那样。
五分钟前,他开着车,突然挑起话头,说我们今晚去找熊。
杰雷米是一个极其友善的加拿大小伙儿,我们的司机兼向导。与此行在当地认识的几位一惊一乍的女士相比,他就像块木头一样沉默。
他没和我主动说上超过三句话。
每次都是我问,嘿,有块鹿指示牌?这附近有鹿?
嘿,这是什么鸟?
嘿,那儿有匹马。
熊这个话题犹如一个隐喻,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越危险,越向往;越阻止,越好奇。自由选择总是时代进步的标志。至于头脑简单的我,纯粹是为了爆发小宇宙,才总是追问杰雷米,啥时候可以去找熊。
后来,有姑娘警觉地问道,那个,你真要跟他去找熊?
当然,我哈哈一笑,如果有的话。
现在我们连山在哪里都没摸着头脑。
小说描写武林高手时,会用人未到气先至之类。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车内开始发出骚动声,随即我们被一股强大气场笼罩,不由手脚发凉。北美大陆最壮观的山脉就横亘眼前,若隐若现的雪顶,黑黢黢的森林,转瞬即逝的急流……当我们离开主干道,阳光无影无踪,窗外越发凄冷,豪雨开始噼啪地敲打着车窗,落基山板起脸给了我们第一个下马威,它分分钟都在暗示,这里谁说了算。
抵达卡那那斯基斯的三角洲酒店让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天色突然向好,夕阳给远山抹了些粉色。见我们赞叹着东张西望,接待人员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指,喏,那就是拍断背山的地方。
哇。
这天晚上快九点,暮色方浓,我们安顿下来,直奔餐厅。这是一个幽暗的森林餐厅,桌椅都是和环境浑然一体的木制,树叶印花铺满着深红色的地毯。没看到什么人,只有远远传来高脚杯和餐具轻触的声音。待我们点完菜,杰雷米要了瓶比木桌颜色还要深的啤酒。
这个酒如何?我问。
私人作坊的,艾伯塔特产。你要吗?
好。
借着“铁匠黑艾尔”的酒兴,我又问起了熊。
他淡定,说附近山上就有,有时能远远望见。既如此,我且忍住,怕他剧透了。
饭后,经过停车场旁边的垃圾桶,杰雷米说,你看这个设计—
我走上前细细研读这个“防熊”的牌子上写什么,原来人可以把手伸进去触动机关,打开垃圾桶的盖子,而熊不能……
嘿,你们乡下人真会玩。
从壮美到平淡,取决于你是多感性的人。雪山、湖泊、草甸、森林循环多次,新鲜感递减。就在我开始怀疑落基山还能带来什么不同时,杰雷米突然刹车了。在通向班夫国家公园的路上。
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快速拉开车门,一边说,那边应该有什么。我们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他横穿马路,路边几辆车也相继驻足,数人围观。
“Elk”“Elk”声此起彼伏。
加拿大落基山的国家公园或省公园中,你甚至不用刻意寻找,它们总会在路边和你不期而遇。1山羊 2马鹿 3驼鹿
二十米开外,一头威猛的雄鹿正在路边的林间低头觅食,泰然自若,对周围的看客熟视无睹。人们纷纷举起手机记录这一幕,有胆大者甚至摸进林中,相隔数米,端起相机狂拍。这一举动没有惊到鹿,把杰雷米倒是吓得够呛,他斥责摄影者赶紧退后,说离雄鹿太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种被叫作“elk”的鹿,经常被误译作麋鹿,其学名应为加拿大马鹿(Cervus canadensis)。辨识它,可以通过其巨大的体形、树枝状的角,以及最显著的白色臀部。据说,欧洲的探险家最初在加拿大见到这种体型超大的鹿,联想到他们所熟识的驼鹿(欧洲管驼鹿叫elk,美洲则叫moose),于是把它命名为elk,意指这种像驼鹿的动物。
成年雄鹿身材魁梧,长2米高1.5米,重量相当于5个成年男子。如果不是距离近,你很难感受到这种大型偶蹄动物的气场。之前,我们在卡那那斯基斯乡间曾远远地瞥见过一头,只是两百米外的一个剪影,谁知这家伙如此壮观。
让人惊奇的也在于此。我们后来在路边多次看到白尾鹿(Odocoileus virginianus),一种在北美洲常见的小鹿。与马鹿相比,它们十分胆怯,总是风一样地隐匿进密林中。
加拿大马鹿的分布,从亚洲西伯利亚到北美洲西北部都有。旺盛的生命力和适应性是它们称霸的关键。人类需要它们提供肉、兽皮、鹿角和鹿茸,曾把它们带到南美和大洋洲,还造成了严重的外来物种入侵事件。
根据艾伯塔马鹿协会,北美的马鹿数量曾高达1000万头,但在上世纪初仅剩10万头。后来,保育计划让整个北美地区的马鹿恢复到了100万头,这仅是最近20年的事情。
我突然想到,菜牌上经常看到的“venison”,是马鹿肉吗?
杰雷米解释说,持牌的猎人可以根据配额捕猎一定量野生动物,但平常在餐桌上吃到的鹿肉或野牛肉,都是饲养的。加拿大有不少马鹿养殖场和北美野牛牧场。据统计,加拿大饲养的马鹿约3.5万头,分布在800个牧场;另外美国还有1200个牧场,养殖了7万头。
多年来,在欧美不同的餐厅吃过几次鹿肉,我没有任何好感。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看到它们在原野间出没,而不是被切成小块拌着酱汁在餐盘里黯然失色。就像此刻,操着不同语言的人们,兴高采烈地观看它们如何在林间游荡,一边向孩子们解释这种生物如何的存在—难得的人类与地球言归于好的一幕。
在那头雄鹿附近,还有四头体型稍小的,前前后后,沿着林间的动物小径,低头吃草。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
自信者平和。
贾斯柏国家公园也好,班夫国家公园也好,在路上与动物邂逅都不是新闻。野生动物的存在,反倒成为了文明而非野蛮的标志。
记得我们第一天参观完麋鹿岛公园的北美野牛保育,路边不时有些混浊的水洼,女向导告诉我们,这是野牛滚过的地方。正当我们怅然若失时,车窗右侧几米处出现一个棕色的大块头。它先是抬起头,咀嚼的同时,用小眼睛一动不动地锁定我们,似乎在确认闯入者的意图。见我们只是停车拍照,很快它便放松下来,继续钻研它的草地,对我们视而不见。
麋鹿岛公园是个很妙的地方。它离埃德蒙德市大概40分钟车程,完全是一副乡野景象。野牛保育所位于丘林之间的草场,穿过一片白杨林,清晨的阳光撒在满地是蒲公英的草地上,大乌鸦在谷仓顶盘旋,燕子欢快地追逐鸣叫,新鲜草籽散发着初夏的气息。
往草地里走上五分钟,就到了一个比成年人还高的围栏门口,那儿就是野牛保育的核心。
工作人员和我们说起,他们在冬季时如何把野生野牛赶到复杂的围栏区,并把它们“化整为零”。
围栏建立在草原上,就像一个遍布螺旋的迷宫,巧妙的圆形设计可以保证野牛不至于因为惊慌失措而狂奔导致受伤。待它们平静下来,各条分岔路会把它们分割成小群体,这些庞然大物将会逐个通过一次仅能过一头牛的狭长通道。这些通道颇有心思,上宽下窄。考虑到野牛的体形,一旦野牛进去了,犹如一个贴身的庇护所,可以让它们安静下来。为防止意外,工作人员还可以紧急卸除一扇门,让野牛暂时跑进另一个围栏里小憩。最后,它们将逐一接受体检,然后妥善安置。
站在野牛围栏的制高点,工作人员指着几百米外,与草原接壤的林木带边有一些褐色小点,“野牛,你们快看!”
带着疑惑,几个眼神不好的小伙伴互相询问,看见了吗?
……
所以,那头野牛的出现拯救了我一天的心情。
加拿大的道路是如此有趣,拿当地人的话说,有时会变成一场战争。
说的是河狸与人的冲突。
加拿大人给了河狸很高的地位,但它们不满足于5分硬币的背面。我们经过的道路两旁经常是大大小小的池塘、湖泊,常看到一个个大小树枝和断木堆起的小丘。那就是河狸的家。这些啮齿动物完全无视人类规则,对它们来说,正经事只有修建堤坝、筑巢和繁衍后代。然而,它们仅仅凭借尖利无比的牙齿,就可以破坏道路结构、树木和庄稼,或者筑坝导致大水冲毁道路,造成数百万元的损失。
一个世纪前,毛皮贸易兴盛,大量捕杀及栖息地破坏让北美大陆只余下10万只河狸。但短短数十年,这些动物已经攀升至2000万的数量级,成为长相可爱的小麻烦。
于是在如何控制它们的数量,同时又要给予它们合适的生存权的问题上,加拿大人伤透了脑筋。同样是钉子户拆迁,加拿大的新闻说的却是这些混账河狸。在我等听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为了保全道路,加拿大人用铁丝网围住路旁这些小麻烦的家,形成一道独特的景致。
由于时间不对,没看到生性腼腆的河狸。据说这些动物喜欢早晨或傍晚出没,可是每逢傍晚,我们总是在寻找熊的路途上。
说回熊这种特别的动物。
自然法则里,越接近食物链顶层,数量就越少,掠食动物都需要足够的地域活动。其中,狼、狮通常会形成群体,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其他猫科动物则是独自行动,并划定领域。
而熊的数量,在资源富饶的地方,会出乎意料地多。它们活动的区域可能高度重合,并能相安无事,这一点,和大多数顶级掠食者都不同。
因此在加拿大或阿拉斯加的一些区域,甚至会同时出现三种熊—黑熊、棕熊和北极熊。2014年一个研究揭示,美洲黑熊(Ursus americanus)已经重新覆盖北美大陆,从落基山到东海岸,现在加拿大95%的地方都有它们的踪迹。
数量是,80万头!
6月往往是它们最活跃的时期之一,它们吃喝玩乐之余,不忘发展男女关系,因此人们也有更大的机会和它们遭遇。
杰雷米说了个他自己的版本。
某天他在森林中跑步,刚一转弯,突然发现对面树上有头呆萌的小熊。第一反应是“好可爱”—转瞬就汗毛倒立—“你不可能看到一头落单的小熊,它妈妈就在后面。”
“我就慢慢退回转弯处,然后转身拔腿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他不无惊险地说。
如果你去查当地新闻,熊与人的互动还蛮多的,不过熊咬人还真是新闻。换言之,黑熊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如杰雷米所言,“只不过你不要装死就是了,那是没用的。”当同行的旅伴问起以讹传讹的装死大法好,杰雷米给出了毋庸置疑的结论。
他没说出口的话,我这个半吊子可以补充—因为黑熊喜欢吃尸体。
当然,熊多数时候都在吃素,野果、树根、嫩芽,有时会吃昆虫,直到冬眠需要积累脂肪前,才有更多蛋白质需求,于是从鲑鱼、河狸到鹿都在食谱上。它们也会间或闯入人类领地,对着厨余垃圾大流口水。
……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熊还是无影无踪。我们曾穿过森林观赏野花,曾到过竖着熊牌子的弓湖,曾在早晨的大雨中骑马跋涉,可它们连一坨排泄物都不给远道而来的客人观摩下。
久之,大家的注意力也就分散了。
这天黄昏,我们开了个把钟头的车,经过暮光低沉的喷泉湖(Spray Lake)。那是一个安静异常的省公园,目光所触,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动物,只有明信片一般的景致。当大伙儿挥霍完最后一丝兴奋劲合影、自拍、发完朋友圈,打开上车睡觉模式后,这一天眼看就要结束。
一个上坡—“熊!”杰雷米高呼。
什么?我们的脸都快贴上窗玻璃。
道路的右侧是一片山林,一个黑影就在我们右前方几米外的地方。一头小黑熊!心狂跳,拉开车门,我抓起手机就拍。
也就这么几秒钟,这头小熊愣了愣,探起身来了解情况。两种好奇的动物短暂对视,然后它嗖得一下就消失在灌木丛后。
怎么回事。
我如梦方醒,赶忙回放刚才抓拍的照片,却发现照片上只有剧烈抖动的失焦,哪还有熊的踪迹。
美洲河狸(beaver)
作为加拿大的国宝,河狸在5分硬币上有一席之地。这种动物在加拿大的影响非常大,最早可追溯到欧洲移民的皮毛贸易。因为勤劳和智慧(改善环境来维持生存),也让加拿大人对它们刮目相看。
北美驯鹿(caribou)
自1937年就出现在25分硬币上。这种著名的鹿是以为圣诞老人拉车的形象出现,但很多人把它们和麋鹿(驼鹿)、马鹿混为一谈。区别它们的小技巧是,驼鹿体型最大有成片的角,马鹿有白色屁股。
白嘴潜鸟(loon)
加拿大的国鸟,1加元的象征,因此1加元也被称为“loonie”。它们是捕鱼好手,在夏日的湖上经常可见。
北极熊( Polar Bear )
2加元上的住客。北极熊是极圈里最有统治力的捕食者,也是北美地区最大的野生动物,成年熊体长可达3米。加拿大许多北方城市,都有它们的踪影。
其他
最常用的硬币以外,加拿大在发行各种纪念金银币时,也不忘让当地各种著名动物登场,它们包括:驼鹿(2012年终于首次登上5加元银币)、加拿大雁、美洲黑熊、北美野牛、白头海雕、猫头鹰、狼等等。由于加拿大艾伯塔省也挖出大量恐龙化石,因此硬币上最有气势的还是各色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