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溪
平常用来作美术展览的兰境艺术中心,这次成了剧场,铺上一大片近半人高的铁架,铁架上堆满破碎的砖头和石块,像搬来了拆迁现场。据说,这些破砖烂石已经跟2011年首演的戏剧《狂人日记》一起奔波了4年。演员们或在砖石上踉跄游走,或跳下铁架用人力推拉重组舞台,或抓起砖石砸出去,或把砖头砌成高高的方垛再推倒。
《狂人日记》现场
看完整部剧你会明白,这些砖石不只是演员的道具,还深深影响了观剧环境:最后一排才是最好的位置,头几排可不是,因为你得不时捂住口鼻,阻挡暗场中扬起的灰尘。直到散场后,你才会从积在皮鞋上的灰尘直观感受到它的分量。
有时你还得捂住耳朵。场边的乐师不时会用高分贝的音量刺激观众的耳膜,仿佛重金属乐演出现场。
鲁迅的《狂人日记》家喻户晓,可这四千多字的日记体小说并无多少剧情,要改编成一个多小时的戏剧,难度不小。
小说《狂人日记》会让人记住的是鲁迅自评“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是“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而在戏剧里,“吃人”被现实化了,不再只是隐喻。剧作者从中国史书里挖出一条条真正的吃人历史,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件件大声念出。不只荒年为充饥易子而食,还为各类治病,为收买人心,为异族仇恨,为献媚上级……实实在在的吃人史,证据确凿,无可回避,结实地砸在观众面前,效果震撼。
赵家的狗戴着狗头面具,成了穿梭古今的重要角色,冷眼看着从古到今的人们,如何吃别人肉,活自己命,几千年来,未曾变化。他向狂人讲述着:“让一部分人先吃,先胖起来,带动大多数人一起吃。”如宣传单中描述:“吃人的意向直指现实中的蛮性和愚念,以暴易暴的轮回。”
主角狂人赤裸上身,满身灰土,一个个诘问舞台上的人:“吃人的事,对么?”他对自己的大哥说着:“大哥,大约当初野蛮的人,都吃过一点人。后来因为心思不同,有的不吃人了,一味要好,便变了人,变了真的人。有的却还吃,——也同虫子一样,有的变了鱼鸟猴子,一直变到人。有的不要好,至今还是虫子。这吃人的人比不吃人的人,何等惭愧。怕比虫子的惭愧猴子,还差得很远很远。”大哥由两个人同时扮演,女人坐在男人的肩膀上,用庄严的语调每人各回答半句。剧作者解释为“高大威猛的、中性的、不男不女的,凌驾于众人之上,像神一样”。
剧末,十几个演员在铁架边坐成一排,在静默中用几乎看不到的速度渐渐张大了嘴,大概算是持续几分钟的无声呐喊。留下的仿佛还有狂人不断的诘问:“从来如此,便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