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生
记忆里,A城的冬天并不冷。那时正是傍晚,天空呈青灰色,暮色沉沉。
逼仄的小巷子里,他穿着一件薄外套,靠在微锈的铁门上边抽烟边等人,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儿若有若无。那是老式的房屋,乌椽青瓦下,藏着他生命中唯一爱过的女孩儿。他和心爱的女孩儿走过A城一条又一条狭长逼仄的街,只是为了一碗特别好吃的馄饨。女孩捧着碗的双手被烫得通红,眼睛里的笑意却一直未曾停歇。小店昏黄的灯光下,他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低低说一声:“傻丫头。”那种清澈而甜蜜的心情,是漫长的生命长河里萌发的最初的悸动。
他们相恋很长时间,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南方,她留在A城。两人经常QQ联系,电话联系,甚至写信。她的字迹清隽好看,信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上面有花纹若隐若现。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难以言喻的好。每次寒暑假,他总是提前买好回家的票。有时候买不到坐票,他就挤在潮湿拥挤的车厢里站上二十多个小时。累到无力的时候,想起月光下她微笑的脸、她灿若星辰的眼、她柔软乌黑的发,他的心就会异常柔软,疲乏顿消。
她曾经救过他。那时是高二暑假,两人带着简陋的行李去旅行。路上发生车祸,车上的人全部负伤,除了他。车祸发生的刹那,她紧紧地护住了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冲击。他们的感情也曾有过波折。大学毕业后,他在南方找了工作,她依旧留在A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为展抱负,渐渐忙于事业,也慢慢忽略了她。冷战,争吵,淡漠。分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尽管知道彼此间有太多太多的误会。他先提出的分手,他还记得,当自己说出那两个字时,电话那头她轻轻地哭泣,然而她终是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他们分开足足五年。他的事业越做越大,他终于开了自己的公司。晚上下班开车回家。途经那些幽深逼仄的小巷子,他总是会忍不住下车,靠在小巷子的墙上,点燃一支烟,不顾及身上昂贵的西服。他总有种幻觉,也许她会从小巷子深处走出来,像从前一样投入他的怀抱,眼睛在柔和的月光下灿若星辰。他想,她的发是这样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的事业慢慢转移到一个阳光充沛的城市。在那里,他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与她相恋,但亲吻她时,恍惚间却想到月光下那个女孩儿明亮的眼睛、淡淡的笑容。原来,她一直都在他的心中,从未离开过。
他发疯了一般,立刻买了机票,回到最初的那个小城。他知道她一直留在北方,开了家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店,生活过得波澜不惊。虽然不再联系,他还是会不经意间从朋友口中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她一直没有恋爱,她的店面扩大了,她在生日宴会上哭得稀里哗啦。
走到她的小饰品店门前,他才知道,自己是怎样残忍地辜负过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儿。淡绿色的门,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上面写着店的名字:等待,昙花再开。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蹲在门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将她追回。两年后,他们结婚,然后,有了女儿。岁月静好,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有次他问:“我离开的那几年,你有没有恨过我?”她微笑,垂下眼睛说:“有,但是更多的还是爱。你还记得我们十几岁的时候,你为我做的事吗?这是在失去你的那段时间中唯一支撑我的力量。”他不解。她并不打算解释,只是紧紧抱住他。
16岁时,有个少年拉着她的手,说要给她惊喜:一座小小的庭院,旧式木门,双喜红联,乌椽青瓦古纸窗,遍地的月季花开得烂漫。月季,是中国玫瑰。他说:“我将来是要娶你的,你要记得。”
她记得,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