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说不尽的乡愁

2015-09-10 20:18赵义
南风窗 2015年20期
关键词:乡愁大会历史

赵义

作为媒体的一员,在受邀去济南参加在山东大学主办的第22届世界历史科学大会之前,就始终有一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历史到底是什么?

中国人爱讲历史,甚至有“历史是国人的宗教”一说。但这样说“历史”的时候,含义可能是各式各样的,这些含义本身可能都是相去甚远的,比如演义、传说、正史或者稗官野史等。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一个人也好,还是一个国家也罢,变化越是剧烈,命运越是跌宕起伏,對历史的叙述也总是会相应变得变动不居。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从100多年前中国进入千年未有之变局后,对于同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评价的变化总是非常频繁,与时局变化的关系也是密不可分。

反映在我们个人的体验上,体现的也同样明显。像我这样的70后,同样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其认识基本也都会经历一个正反合的过程,从年幼时接受的课本教育,到逐渐被颠覆,再到阅历益久后的重新理解。

因此,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参加世界历史科学大会这样专业性质的学术大会,真实的感受总是离不开个人体验的范畴。对于此次大会,触动最深的是,历史离我们既遥远,又形影不离,实则是我们前行道路上挥之不去的乡愁。

对于一个历史专业的研究者而言,历史首先是意味着一门“科学”,因此,历史大会首先是基于新技术和新材料基础上的研究新成果。

其实,世界历史科学大会在中国召开,本身首先是一个时代的隐喻。作为一个从1898年开始,已经具有100余年历史的学术盛会,此前并没有在亚非拉国家举办过(1938年,中国成为国际史学会的成员,胡适是第一个参加大会的中国人)。第一次在中国举办,同时也是第一次在非欧洲的地方举办。对“欧洲中心主义”的反思,在大会上反映的很明显。

但这种反思,又是在学术范围内进行的,或者说只能是以学术的形式进行。比如,这次大会在8月24日召开时,恰逢中国要纪念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与会媒体在采访中提的最多的也是这方面的问题。那么,对于中国在二战历史中位置的叙述,很大程度上就很难说只是对全新历史材料的挖掘,而是如何看待中国这个大问题的一个组成部分。

国际史学会秘书长弗兰克等学者在今年4月组织跨国研究者出版了一本关于二战的新书,第一次印刷就在欧洲销售一空,国内史学界正在推动翻译工作。与过去欧美主流的二战史写法不同,这本书把二战全面爆发的时间点从1939年德国入侵波兰提前到了1937年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弗兰克自己都说,法国人甚至整个欧洲人看到这个时间会比较吃惊,因为他们习惯性把二战开始时间理解成是1939年,是欧洲视角而不是全球视角。

反过来,中国对世界、对他国的理解也是如此,欧美学者要打破“欧美中心论”,中国学者自然也要打破“中国中心论”,在全球视野的基础上可能就会出现真正的对话和共识的凝聚。而对固有认知的打破同样也不一定是因为全新的史料的原因,而是理解世界的新价值观的一部分。

与会的美国研究专家陶文钊教授对弗兰克的观点就具有强烈的共鸣。在他看来,无论是打破欧美中心论,还是打破中国中心论,意味着全球史和我们过去理解的世界史是不一样的,世界史好像是一个拼图,把中国史、法国史、美国史等就称为世界史,全球史是研究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了解世界的过去有益于我们了解这些国家的现在,从外国人的历史来理解这个国家所发生的一切。比方说美国的选举人团制度的赢者通吃,颇遭国内媒体非议,但我们也要知道赢者通吃是怎么来的,这种办法的一个好处是使美国不会有像其他国家那种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政党,有利于政治体制的稳定。

全球视野的兴起,对于我们自己的历史叙述的挑战是很大的,但这又是必不可少、难以回避的过程。有些事情,可能是非专业人士并不了解的。正是因为参加这次大会,我才第一次听说,国外对于我们常说的郑和宝船就有不同看法,就是以现在描述的尺寸等,认为已经超出了木材的极限尺寸,所以就引发一些争议。国内史学界有人正在做一个工作,就是和造船专家合作,运用数字模拟技术,来验证历史记载的可靠性。

众所周知,郑和宝船是我们海洋史和对外关系史叙述的重要环节,一次技术上的质疑可能引起一连串的颠覆。全球视野下的碰撞,类似的争议性话题一定很多。这样有意思的碰撞在此次大会上还有不少,走向全球视野肯定要重新看待所有国家本来的历史叙述,或者进一步证实,或者证伪。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过程,有效的参与对中国来说是很重要的工作。

这次大会实际上正是一个标志,我们看待自己、看待世界越来越要具有全球性视野,同样欧美看待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要深刻转变。大家其实都在拆除造成隔阂的一堵堵无形的墙,这是学术性的历史研究交流背后的时代命题,这不正是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步骤吗?

那么,说历史是我们的乡愁,对于中国人可能还具有更特别的意义。

所谓乡愁,意思是说,对于大多数非专业人士来说,对历史的认识的变化总是深深扎根于我们自己当前的真实处境。历史学家学术成果的“外溢”,总能对我们的固有认知产生影响。这些认知,对于学术圈外的人们而言,实则又是价值观的内在基础。乡愁,不是哀怨,其实是我们重新认识自己,反思自己活法的出发点。当人们沉溺于一些虚幻的迷思的时候,是不会有乡愁的。

比如,当大量的上千年前中外交流的史料,或者民族融合的史料被挖掘出来后,关于“开放融合”的观念就会多了更强烈的感受。不是说以前这样的史料就没有,而是当这样的历史叙述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对自己的理解将开始变得不一样,相应的价值观念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有一个与会的学者引用了丘吉尔的一句话,大意是说我们看过去有多远,那么看未来就有多远。当我们越来越强烈感受到多少年前的自觉不自觉的开放融合带给我们的改变有多大,对于当时的人们突破历史困局,打开新的空间有多重要,那么我们是不是对今日文明之间日益频繁的碰撞,更多了一份积极和从容的心态呢?

事实上,我们已经看到了,现在对于历史的重新叙述已经越来越丰富,无论官方还是民间,有越来越多的人士在做这个工作,取得的成果越来越多,对人们固有认知的改变也越来越大。这其实正是要回答我们今天的样子是怎么来的。回答我们是怎么来的,实则又是要回答我们未来将会怎么走。这其实是我们回应时代命题的一股合力。世界历史科学大会只是整个潮流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在重述历史的过程中,历史学充分体现了自己迷人的一面。其中最有意思的一幕,也是我自己内心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惑,就是历史真相到底存在不存在?历史当然是有真相的,我们一般都是这么理解的。但历史就是這样,当你自以为真相在握的时候,它总是会给你一点点教训,尤其是表现在,当你觉得一种说法很有说服力的时候,别人再给出一个不同的说法,你可能马上觉得也很有说服力。在参加此次历史科学大会时,我也了解过学者们的看法,一般来说回答都是很谨慎的,也远不是一种斩钉截铁的姿态。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也许是这样的:历史真相肯定是有的,但与其我们去问历史真相到底有没有,不如对历史持有一种开放包容的态度,因为我们毕竟都是从自己的问题意识出发去看待历史的。历史是恩格斯说的合力的结果,历史真相也只能是一种合力的结果,而不会有绝对正确的无可辩驳的答案。

举一个小例子吧。比如红薯传入中国。以前的历史教科书可能就是一句话。但其实倒还真有学者去仔细研究红薯和农民起义或暴动发生频率的相关关系。但据这次与会的一位学者讲,红薯传入中国又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明朝时我们的出口很有竞争力,西方的船回国的时候拉着我们的瓷器、茶叶、丝绸等等,这些商品也很压舱,西方的船回中国的时候没有什么好压舱的,商品都太轻了,铁这样的东西中国也不需要,也赚不到钱。红薯开始就是压舱用的,就这样到了中国,被我们自己用了起来,不经意间直接改变了历史。

对历史叙述的开放包容,其实也正是我们今天开创未来、凝聚共识的时代需要所带来的自然结果。它所培育的,也是一种面对大变局,设定我们未来方向时的一种开放和从容的自信心态。我想,这也是世界历史科学大会本身带给我们的一点启示。

正如习近平给大会发的贺信中说的: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承担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使命。重视历史、研究历史、借鉴历史,可以给人类带来很多了解昨天、把握今天、开创明天的智慧。

猜你喜欢
乡愁大会历史
永远的乡愁
WAIC与WIC大会简介
乡愁
九月的乡愁
声讨大会
大会选举
回头一望是乡愁
新历史
第39届ISO大会撷英
历史上的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