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韩美军基地外的性工作者们

畏德

驻韩美军奥山空军基地外的酒吧门前，正在约会情人的美国士兵

夜幕下的驻韩美军奥山空军基地显得格外妖娆。基地旁的美军宿舍营地附近，霓虹灯闪耀下的一条步行街让人想起首尔的明洞商圈——吵闹的嘻哈音乐、全英文的商店招牌却又显示出它与其他韩国小镇之间的不同。

“伍迪的酒吧”“威士忌天堂”或“勾搭俱乐部”是步行街二楼酒吧的典型取名方式。它们在为美军官兵提供酒精的同时也提供另外一项来自美国本土的特色服务，那就是脱衣舞表演。这些身着超短裙的舞女大多来自菲律宾，在表演之余不忘和美国大兵调调情。而在步行街的尽头，则是打着“男士按摩”招牌的廉价小旅馆。

对任何有在美国军队服役过的人来说，这些场景并不算陌生。在有美军战斗过的地方，相应的女性劳力就可谓不可或缺——当然她们提供的服务也并非只是洗洗衣服或煮煮饭那么简单，性需求同样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时至今日，从德国的鲍姆霍尔德到北卡罗来纳的布拉格堡，在全球各地的美军基地周围，蓬勃发展的性产业已经成为相伴相生的有趣现象。

但是在韩国，这一情况则显得有些特殊。

韩国官员鼓励美军多花钱

自从1945年美军占领韩国以来，美国大兵用卷烟交易来强迫当地妇女提供性服务的事情就时有发生。近些年以来，有关驻韩美军基地的性丑闻只增不减。尽管韩美两国政府都声称要解决这一问题，但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好转。

“二战结束过后，一些美国人似乎认为韩国人是被征服者而非被解放者，”一位美军将领在办公笔录上写到，“高层后来决定对美军性侵普通韩国女性的事件采取零容忍态度，但对象却不包括妓院和舞厅里的那些女性。”相反，美军还专门建立了有关机构来对提供性服务的女性进行健康检查，以确保美军不会大规模地染上性病。

这种类似于二战期间日本军队建立官方慰安妇的制度虽然引来很多争议，但它还是在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被逐渐正规化了。“市政府已经决定在马山地区为‘联合国军’建立数个‘慰问站’，请当地居民予以配合。”当时的《釜山日报》如此报道称。

随着1953年韩美共同防御条约的签署，驻韩美军基地的规模和数量开始膨胀式增长。仅仅上世纪50年代，就有18个大型的美军基地在韩国落地。正如政治学专家凯瑟琳·穆恩说到的那样，“驻韩美军基地实质上是一种殖民特区，在这里的真正统治者是美国政府。”

与此同时，这些美军的购买力也激活了基地周边小镇的经济——当然包括著名的性产业链条。1958年的一项统计报告称当年有超过30万的性工作者为美军基地服务，尽管那一年整个韩国的人口也才2200万。

两名美国士兵走在遍布咖啡厅和酒吧的步行街

一种名为“临时婚姻”的制度也在韩国兴盛起来。“很多小伙子那时候有固定的韩国配偶，固定的一间小房子和成套的家具，”一位军队牧师回忆称，“在离开韩国之前，他们又会连配偶带房子家具一起转让给另一位刚到的新兵。”

美军基地及其附属性产业甚至成为韩国战后复兴的一种刺激性因素。韩国政府的历史档案显示，当时的韩国官员公开鼓励美军在韩国性工作者身上多花钱。此外还给性工作者提供免费的基础英语培训班，因为会讲英语的舞女能赚更多。

1980年代，这种鼓励政策造成了供大于求的市场状况。一位前美国驻韩国大使馆的官员曾经开玩笑称，只要把一张20元的美钞拿在手上，韩国女人就会蜂拥而至。

被压榨的外籍劳工

自从1990年代起，韩国经济的腾飞让曾经的性工作者有了逃离美军基地的可能。而来自菲律宾和一些前苏联地区的外籍女性劳工则代替了本土的韩国女性——这个现象和韩国政府推广的所谓“娱乐产业签证”分不开关系，它允许妓院老板们从外国合法地进口性工作者来替代流失的本土劳力。据统计，有90%以上的该签证持有者最后都从事了性产业。

在这一过程中，蛇头组织成为了中间链条。这些前往海外招募漂亮女性的蛇头通常会在广告里宣称到“韩国当歌手或舞者”，但轻信了这种宣传的年轻女孩子们最后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成了妓女。

由于语言不通且护照被扣，这些外籍性工作者们成为蛇头敛财的工具。通常有着黑社会背景的蛇头威胁称，一旦她们中的某个人试图逃离工作地点就会遭到残酷的暴力对待。

2002年时，美国一家电视台就曾揭露过驻韩美军基地外这些被强迫提供性服务的外籍女性的悲惨境遇。“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些女孩子是被虐待了，”一位美国大兵称有些妓女哭着恳求他给她买面包吃，“这里的老板不准她们离开，还根本不打算喂饱她们。”而美国国务院也承认驻韩美军基地“已经成为非法性产业的大本营”。

在女权组织、宗教团体以及一些国会议员的努力下，美国政府和韩国政府展开了一些相关的行动。2004年，韩国政府正式出台了法规以全面禁止性产业。2005年，时任美国总统布什又签署了禁止美国军人购买性服务的行政法令。

但事实证明，这些禁令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一位老兵回忆称，法令出台后公开的妓院被关闭了，但酒吧和按摩院等隐性妓院仍然存在。他举例称，在驻韩美军基地周围的酒吧里，只要购买了足够数量的饮料或是酒就可以把吧台小姐带去开房——这种方式规避了“用钱直接购买性服务”的政策红线，但实际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有偿性服务。

在斯坦利基地外的一条街上从事“妈妈桑”的金阿姨透露说，酒吧的饮料价格自从禁令出台后飞速上涨，但大家都知道那个钱并不只是买喝的而已。“一杯酒卖20到40美元，有些酒吧可以卖到100美元。”

于永妮是一家维护性工作者权益组织的负责人。她说这种新的制度安排对外籍女性来说没有丝毫变化。“一位酒吧女一天必须要为老板赚到至少200美元的酒钱，不然她就要倒付给老板所谓的‘开台费’”，她说，酒吧老板会和转运外籍性工作者的蛇头共享酒钱收益，而这些女孩子只能拿到不到韩国政府最低工资标准一半的固定工资。

酒吧里穿着暴露的女性服务生

想嫁美国大兵不容易

对这些生活在痛苦中的菲律宾或是乌克兰的女性而言，想法设法嫁给曾经是顾客的美国大兵成为了逃离魔窟的唯一一个却又是充满幻想的选择。事实上，有研究表明，曾经有大量的韩国本土性工作者都有过和美国大兵建立稳定关系的经历。

永妮说，每天要接待不同的客户是很艰难的，所以她们会试着找个大兵男朋友，“当然足够理想的话，能嫁给一个美国大兵。”但数据却显示，90%有过类似经历的女性最后都面临着被抛弃的境地——就像当年那些“临时婚姻”里的韩国女性一样。

“她们中的很多最后怀孕了，也结婚了。但接下来，她们的丈夫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大部分是因为他们服役期结束了）。只留下可怜的女人们去面临财务和法律上的多重压力。”永妮说，这些被遗弃的女人因为没有一纸合法的离婚文件，所以也没办法向政府申请单亲母亲的社会救济。“当然还有一些大兵丈夫会哄着女人签署她们不懂的文件，这样即使她们心甘情愿地签了字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合法离婚了。”

官方统计称，二战后有接近50万名亚洲女性和美国大兵结婚，但其中的80%最后都以离婚告终。

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当年的性工作者居住在美军基地附近。尽管她们已经上了年纪，但似乎并没有机会能离开这里并搬到更好环境的地方去养老。

一位名叫姜老太太的前性工作者1956年就搬到了奥山空军基地附近，那年她才刚刚18岁，是一位战争孤儿。来到这里后不久，姜就怀了孕，但她最终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并将他送给了一户美国家庭领养。她说那里才能给他提供更好的人生。2008年的时候，姜当年的美国大兵男朋友回到了奥山，找到姜并希望弥补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但姜选择拒绝“老相好”的帮助，并告诉他让他忘了自己。“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没有权利接受他的帮助。”姜说。

“像我这样的女人就是我国和美国结盟的最大牺牲者，”她说，“回忆当年，我觉得我的身体不是我自己的，是政府和美国军队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