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节子:真正的女神

2015-09-10 07:22周正朗
世界博览 2015年24期
关键词:节子小津二郎

周正朗

导语:日本官方发布原节子的死讯,比她实际离开人世的时间晚了两个多月。这位9月5日病逝的女演员,享年95岁,曾经美得震撼世界,就算她早在半个多世纪前就告别银幕,但关于她的芳华从来没有被人们忘记。

正文:

有一句玩笑话说,导演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分两半,一半属于原节子们,另一半属于笠智众以及几个可有可无的男人。这话过于绝对,毕竟小津安二郎的诸如《秋刀鱼之味》、《早春》等电影中也没有出现原节子。然而原节子在小津的电影中温婉动人、安静淡雅的女性形象成为日本女性最具代表性的面貌,也成就了她国民女星的地位;而小津的创作也从她的加入开始进入巅峰时期,这样的互相成就不能不说是一段佳话。

天生的“圣女”

原节子于1920年6月17日生于横滨市,原名会田昌江。父亲是公司职员,母亲主持家务,有两个哥哥和四个姐姐,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后来出落得不可方物的原节子小时候长得又黑又瘦,眼睛格外大,从内眼角到外眼角五公分的宽间距,得了个“五公分眼睛”的外号。

原节子中学时被在多摩川制片厂当导演的二姐夫熊谷久虎相中,由此开始走上演员的道路。16岁时,她就出演了1930年代日本最重要的导演之一中贞雄的《河内山宗俊》。也是在这部电影的拍摄期间,德国登山影片导演阿诺德.范克博士为日德合拍《新生的土地》之事访问京都有声电影录制厂,当时原节子也在场。她的美貌引起范克的注意,随后就决定由她来扮演原定打算由另一位日本著名女影星田中绢代出演的角色。

如果把原节子的表演生涯分为“与小津合作前”和“与小津合作后”,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有异议。小津只是成全了她最好的一面,但在合作之前,她已经非常成功。

在与小津合作之前,原节子已经与内田吐梦、山本萨夫、伊丹万作、岛津保次郎、今井正,甚至和成濑巳喜男以及黑泽明等当时日本的一众大导演们展开合作。在吉村公三郎的《安城家的舞会》中,原节子扮演一个没落家族的懂事女儿,这部电影被评为当年日本十佳电影的首位。1946年黑泽明的《我于青春无悔》,原节子成功地塑造了坚强、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也使其成为日本战后新女性的理想代表。

原节子作为这两部影片的主角,深深抚慰了战后日本人民的心灵创伤,在她的演绎之下,战争没有改变日本女性的高贵和温柔,并且进一步将日本女性从封建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变得更加活跃可爱。

之后,她在吉村廉导演的《珍贵的贞操》中饰一个昭和初期受迫害的纱厂女工,由于是一个遭受污辱的角色,电影公司破格支付了当时颇为可观的一百万日元的报酬,大大超出了明星高峰三枝子、上原谦的演出费而创新记录,当时也是轰动一时的新闻。

然而对于另一个人来说,这时期原节子的好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生命中的奇遇

该说到小津安二郎了。他和原节子的合作起因可以追述到原节子刚出道时出演的《河内山宗俊》。山中贞雄是小津的好友,两人均参军入伍,于战争时期在中国各地流连,并一直保持通信。后山中贞雄病死在中国河南,得知此事的小津在日记中也曾惋惜过好友的离世。山中贞雄曾对原节子的表演赞赏有加,所以小津在战后与原节子的合作在一定程度上是源于对朋友的怀念。

小津和原节子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晚春》中,原节子扮演一个为照顾父亲而宁可牺牲幸福的女儿。温婉贤良中又隐藏着几分心事,看透人世的局限与苦楚,懂得生命的无常与慈悲。《晚春》是两人“一拍即合”的成功发端,当年名列《电影旬报》评选年度电影的第一名。

也是从这一年起,编剧野田高梧成为了小津日后的终生御用拍档,“离父嫁女”成了小津镜头下讨论不完的命题。而原节子与笠智众,也就此黏在了小津的榻榻米上,成为小津电影绕不过的标志性标签。

《麦秋》中的原节子延续了《晚春》中纪子的名字,父母兄长为她张罗门当户对的对象,她却淡淡道破了识世知人的秘密:“过去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因为太接近了,反而没注意到他。只是过去最了解他,觉得这个人才信得过”。

《东京物语》里,身为寡妇的纪子,大概代表了小津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美丽、贤惠、克制、孝顺、坚强,而这样完美的形象在影片最后对着镜头掩面而泣:“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很狡猾,我不象父母想的那样总是怀念昌二。”

《秋日和》中的原节子是寡居的母亲,竭力让女儿出嫁,而自己承受生命旅途的孤苦。“原节子很适合日本人”,这是当时舆论对这个女演员的评价,小津说,“这个评语很好,非常好。”

尽管小津安二郎对原节子的评价是“内在的、有深度的演技,对于脚本所提示的性格很敏感并有惊人的理解力。在指导演出时,她也能迅速领会我的意图,并以出色的演技作为回答”(《时事新报》1951年9月14日),但不可否认,相对于同时期田中绢代、杉村春子、高峰秀子等表演更具戏剧张力的女演员,原节子显得过分恬静而寡淡。有时也会招来媒体讥讽她是“大根”(拙笨的演员)。“原节子人长得很美,却是一个缺乏表演能力的拙劣的女演员”——这在一段时间里是日本影界相当主流的观点。

“有人因为她演不出大嗓婆、保姆、酒馆老板娘一类人物的嘴脸和性格,就批评她不会演戏,这反而暴露出导演自己的识人不清。”1951年,小津安二郎在《朝日艺能新闻》上撰文为原节子正名。

“原节子擅长的戏路非常明确,像黑泽明那样找她合作,无法展现她的优点。”小津显然不满意黑泽明在《白痴》一片里让他恬淡的女儿饰演一名荡妇的角色。

在小津安二郎的自传《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中,他写道:“我拍了二十多年的电影,像原节子那样能够深入理解角色并展现精湛演技的女演员非常罕见。”

原节子是幸运的,遇到了小津安二郎。小津非常懂得原节子擅长哪类角色,只要角色找对了,原节子就是最好的。在小津最正确的打开方式下,原节子散发出她最好的芬芳画面,像一个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又是那般亲切地端坐在每个人面前。

缘起缘灭

关于小津安二郎和原节子的佳话当然不止于电影,尽管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连捕风捉影的“风”和“影”都寥寥无几,在小津的日记中每每提到原节子,谈论的也总是与电影工作相关的内容。

然而才子终身不娶,佳人一世未嫁,终究是要让影迷们浮想的。何况小津安二郎去世后,被日本影迷称为“国母”的伟大女明星就在如日中天之时突然宣布息影,恢复本名会田昌江,隐居于小津电影镜头一次次流连的镰仓,居住在离安葬小津的圆觉寺不远的净妙寺。她不仅退出影坛,还和电影爱好者、新闻界断绝了一切来往。

在小津去世时,原节子曾表示:“最近我还开玩笑地说:‘我成了老太婆之后,如果是先生的电影,要让我出演配角哟。’但一想到先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悲伤不已……”

事实上,原节子没有结婚,小津应该是遗憾的。他曾说“电影既然是在描写人,就必须表现知性与教养这些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原小姐的演技很有内容,当然,如果她结了婚,又会展现不同的一面。”而在他的私人日记里,也提到一句,“最近人们总是一直传闻我要和原节子结婚。”

小津的御用编剧野田高梧曾提到小津十分孝顺,每次去银座时,都会为母亲带礼物。而他的母亲曾说过“我的小津怎么会和一个女演员结婚”,不知这是不是影坛少了一段佳话的原因。

1963年小津导演的葬礼上,原节子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她为他守夜,之后再也不曾露面。直到90岁生日的一张照片流出,佳人老矣,当时也引得一阵唏嘘。再有消息,就是5年后,她因肺炎被送往神奈川的医院,年事已高,回天乏力。去世两个月后,日本官方才发出了她去往天堂与小津安二郎汇合的通告。

一种怀念

原节子几乎演遍了一位女性在家庭中可以有的种种角色。正是因为小津作品中如此打造她的形象,加上小津的名气,这才加深了人们对原节子的印象,才得以想象女神在现实生活中不同角色的可能样貌。

尽管她过世之后两个月,她的家人才向媒体披露。但,9月还是11月对影迷来说有很大的差别吗?自从她最近一次正式在聚光灯下出席公共场合,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原节子很早就是以一种精神性存在千万影迷心中。一度,因为动画导演今敏的《千年女优》,由于片中那位女优的设定,让人不禁联想到原节子,这才又让人重新从记忆深处将这位已然建立起女神形象的千年女优唤醒,惊讶于她最后一次的银幕登场(稻垣浩的《忠臣藏-花之卷、雪之卷》,1962年11月日本公映)也已经是53年前的事。在她演出的111部影视作品中,人们永远记得她在黑泽明、在成濑巳喜男,以及更重要的是在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中,基本上被冻龄的永恒形象。

即使原节子只有在小津的六部电影中出现,这也已经是她合作最多的导演了(她也出现在千叶泰树的六部作品中,不过其中一两部只是客串),更不用说在成濑四部、稻垣三部以及在黑泽两部,与这些大导演的合作缘分都不多,可见她在演艺事业上恐怕也是挺有自己主见的;但尽管如此,当时估计也是大家争相合作的对象吧?毕竟小津就曾说过“像原小姐这样的人再多几个就好了”的话,这应该是相当恭维的赞美了。

尽管原节子在今井正的两部《青色山脉》中大放异彩,又在两部黑泽明的电影里能屈能伸,但现在谈到原节子,基本上都与小津联系在一起。她替小津守灵并且就此完全归隐,这些举止无疑都令人引发遐想。事实上她与小津那若有似无的感情一直为外界乐道。一本关于小津的漫画(“小学馆”导演漫画系列中的一本)中也为这一段情事加以润饰渲染。其中有个桥段,那是小津拍完两人最后一次合作的《小早川家之秋》之后,小津正在筹备下一部作品(亦即最后成了遗作的《秋刀鱼之味》)时,给原节子打了通电话,当时小津可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向原节子表白,但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下部作品再来找你演吧!”然后是客套的一两句问候和鼓励的话。这本传记漫画由小津家人审定,估计即使没人知道打那通电话的小津实际上在想什么,却仍也为这一情节背了书;即使,在后来挖掘的《蓼科日记》里头流露出来的讯息,小津似乎更爱也同样经常出演他作品的三宅邦子。

无论出自有心还是无意,小津毕竟在与原节子合作的六部作品中,按照时间的流逝而塑造了六个不同阶段的形象:《晚春》中未婚但恋父的纤弱女子,在《麦秋》里头已经是大龄剩女的她最终选择了一位丧偶邻居,到了《东京物语》是丧偶但情深的寡妇,而在《东京暮色》则是夫妻失和带着孩子回娘家的粉领主妇,来到《小早川家之秋》的设定是带有幼子的寡妇还不断被长辈安排相亲,至于《秋日和》中,则被塑造成近乎完美的母亲形象,为了女儿的婚事严慈并容,最终则得接受女儿出嫁后的孤老生活。可以说,除了少女与老婆婆之外,原节子几乎演遍了一位女性在家庭中可以有的种种角色。正是因为小津作品中如此打造她的形象,加上小津的名气,这才加深了人们对原节子的印象,才得以想象女神在现实生活中不同角色的可能样貌。

因为她的美好,哪怕只在《东京物语》演过那么一回,人们都会记得在她那间小小单间里招待婆婆的晚上,她对着天花板,默默地从眼角流下的那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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