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英
乌丹星的生日在重阳节这天。她在微博上幽默地解释:“上帝已经安排好我投身养老产业的宿命。”
2015年刚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乌丹星穿梭于上海、苏州、湖州、济南、绵阳、梧州、迪拜、芬兰等十几个地区、国家。她的奔波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关于养老产业的演讲和调研。
截至2014年底,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经达到2.12亿,占总人口的15.5%。据预测,到本世纪中叶,中国老年人口数量将达到峰值,超过4亿。基于庞大的基数,养老正由“事业”走向“产业”。
很多粉丝说,中国养老产业有乌丹星是一件幸事;乌丹星则说,赶上人生最后一段工作机会服务养老是她的一大幸事。
乌丹星的父母和公婆都是年届90岁的高龄老人,而50多岁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谈健康和养老,首先自己要做示范。”乌丹星笑言。现任北京吉利大学健康产业学院院长的乌丹星,在健康产业一线已经行走了30年。
一个人和一个产业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乌丹星考上了白求恩医科大学。选择学医是父母的安排,乌丹星的梦想则是当律师或作家。在特殊年代,研究哲学和经济的父母希望乌丹星学门技术。
乌丹星从医学院毕业后并没有去当医生,而是留校当老师并读完了医学博士,从事医学研究。“我是个很阳光的人,不喜欢医院里的环境。”她坦言。
医学研究也并未给乌丹星带来快乐和成就感,1996在澳大利亚读完第二个医学博士后,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留在研究所的工作。
“我喜欢研究一线问题,拒绝发表文章,也不喜欢别人叫我教授。”乌丹星现在的风格还似有年轻时的影子。
放弃医学研究,乌丹星在澳洲转行学了4年法律,2001年受同学影响回到东北一家生物制药企业,“那时候家还在澳大利亚,想着许多年不在父母身边,我便选择了先回国,在长春呆了5年。”
2006年,乌丹星从东北回到北京,进了一家健康管理公司从事健康管理研发;2008年,开始参与养老项目的前期策划及运营管理,担任河北爱晚红枫集团执行总裁;2011年,担任北京吉利大学健康产业学院院长,兼做人才培训与产业一线研究。
过去的十年,是中国经济和城镇化快速发展阶段,经济增速保持在10%左右,城镇化率也已超过50%。具备医学基础的乌丹星辗转进入了健康产业,这一与经济发展水平紧密相关的产业,甚至被比尔·盖茨喻为“未来能超越信息产业的重点产业”,在国内被认为是“最可能出现第二个马云的产业”,投资者纷纷涌进。
上海、杭州、泰州、成都、三亚等多个城市,已把打造健康城市作为重要战略目标,把发展大健康产业列为抢占城市竞争制高点的战略举措。
诚然,大健康产业火了。这种“火”在乌丹星身上也有体现:受邀参加演讲越来越频繁,找她咨询的项目越来越密集,向她要人的企业越来越多。
乌丹星认为,大健康热的背后有一个简单的逻辑,即经济发展的落脚点回归到了人身上,回归到人的健康上。2013年9月,国家出台《关于促进健康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到2020年健康服务业总规模达到8万亿元以上,成为推动经济社会持续发展的重要力量。
令许多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叫“大健康”产业,“大”在哪里?
乌丹星解释,大健康产业之所以称“大”因其囊括的范围宽,“凡是和健康有关的产业都可以收纳。”
从核心要素来分析,乌丹星将大健康产业链分解成四个“环”。“过去把健康产业等同于医疗产业,现在把这个链条打开了,从简单的医疗产业向二环、三环、四环扩展。二环已扩展到预防医学和健康管理,三环延伸至养老、保健、中医养生、休闲旅游等。”
“换更通俗一点的表达,即第一圈是医疗,第二圈是体检,第三圈是生活方式,第四圈是其他相关产业。”乌丹星告诉记者,“医疗和体检服务相对成熟,而生活方式和其他相关的产业处于兴起阶段。”
“大健康产业链是一个很长的链条。在市场起步阶段,一定是做点而不是做面。”依据乌丹星的调研分析,目前北上广等经济先发地区的城市社区,对养老很重视。但是大健康产业链条中的健康管理服务还未形成气候,有在做的也还是个案。“这几年养老发展的速度较快,无论是机构养老、居家养老还是社区养老,都融入了医养结合和健康管理理念。但是养老机构的入住率还不是很高,这与文化观念和消费能力有关,未来10年一定是巨大的市场,等待50后、60后的老人。”
乌丹星也坦言,大健康产业目前还没有成熟的市场评价体系。“例如做养生养老的,是什么评价体系能证明他做得好?”针对大健康产业发展初期的“散、乱、杂”状态,乌丹星告诉《决策》:“产业发展的初期,全球都一样,日本、美国都经历了这个过程。大浪淘沙之后,慢慢就会认清政府做什么,市场做什么。如果政府、社会力量和行业协会都积极参与,产业发展越快,混乱的时间就会越短。”
穿越城市与国界,乌丹星已经将自己的事业嵌入大健康产业链。“我做的事,一是在会议层面发声,二是集中精力做实体教育,三是对这个产业进行跟踪、梳理、提升,希望能给后人一点沉淀。”
“健康来自管理而非医药”
依据产业发展规律,健康产业与其它产业存在多个方面的不同,多数参与方皆认为健康产业要发展必须健康理念先行。
“养儿防老,看病求医”是中国人对待生老病死的传统逻辑。当温饱问题解决之后,大众才开始关注健康,预防疾病。
“健康产业的真正用意是通过生活方式的改变,减少去医院、减少医疗费用成本和资源的占用。不能依赖医疗资源的不断增加和膨胀来解决人的健康问题。应该通过发展相关产业来改变人的生活方式和健康观念,让人们自我管理健康,从源头控制。”乌丹星分析说。
“我们需要改变的传统观念,第一是医生救不了你,药也救不了你。医生和药物只是对身体的辅助和帮助,最终战胜疾病获得健康还是要靠自身的抵抗力。第二是提倡健康的生活方式。百分之百的人认为健康第一,但真正能够做到健康管理、控制好自己生活方式的人却寥寥无几。”
乌丹星列举了吸烟、喝酒、大吃大喝、情绪失控、手机刷屏多个生活中常见例子,这些影响了大多数人健康的生活方式,人们仍乐此不疲。
2006年、2007年,乌丹星在北京的社区里做了百余次健康讲座。在此阶段,乌丹星走访了很多北京社区,就在沟通的过程中,她发现“普通老百姓对健康的知识了解非常不足,可以说是很差的。他们太需求太渴望健康知识了。”
经国外旅居多年的观察以及全球考察后,乌丹星了解到,中国的全民健康素养在全球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我们整个国家的健康素养、健康理念、全民的健康教育还是差得太远。”
横向比较,乌丹星列举了日本的案例。“日本的健康管理做得非常好、非常细,人手一册健康手册;从健康调查、健康体检、体检后评估和帮助、健康增进活动到健康教育,具备一整套的健康管理制度与健康管理网络。”
对比之下,“我们的健康宣传就是找两个时间点,搞个讲座,发几个小册子,至于这些小册子谁在看、看没看不清楚;健康管理的效果谁在评估、每年的公民健康素养发展报告、健康宣传的评价、督导、跟踪等等,都是空白。”追溯根源,乌丹星坦言:“顶层设计重视不够。另外,集中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做健康服务的具体责任人没有落实到位。”
谁来做健康管理?健康管理应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去普及?乌丹星连续发问。
“我们的观点跟医疗界的分歧比较大,医生认为应该由医生来做,他们有专业素质。但换句话说,我们国家人数这么多,医生能不能全部承担?真正大健康产业的参与者,在一线普及健康管理和健康教育的人,不可能是医生和护士,因为这类资源远远不够。”
乌丹星认为“健康中国应该落到每一个具体的社区。”依据多年实践总结和考察的经验,乌丹星提炼出健康管理进社区的“乌式思路”。
“这需要顶层设计,政府在社区设置相应的健康服务平台,给社区配备健康管理团队。核心是在社区建立以全科医生为中心的健康管理团队,健康管理师作为医生助理,在社区一线负责解释、教育、宣传健康生活方式”。
乌丹星补充道,如果有一项制度要求在校的大学、专科学生每年都去社区参与健康宣传,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普及健康教育。
钱从哪里来?“乌式思路”建议政府购买与自我盈利相结合。当被问及是否有过地方政府愿意按此思路尝试试点改革时,乌丹星坦言“主要障碍还是基层政府固有的观念难以突破,开放度不够,‘我不让你进来’。目前也没有这样的机制,导致所有的人都到医院里去了。”
“选择翅膀,不要皇冠”
乌丹星的足迹遍布国内和全球,做的讲座和报告超过了200多场次,考察的养老项目不计其数。她是一个养生专家,基础医学学的是内分泌,在健康产业链上,她又是一个布道者。
对记者抛出的任一问题,乌丹星从不避开。同样,对养老产业出现的弊端,她的表达也是一针见血。
“很多人想做高端老年公寓,很多企业称自己是未来的老大。对高端的理解,是投资有多大还是建筑有多豪华?其实最根本的问题大家都明白,是高品质服务。但是,有谁愿意付出时间、精力、金钱去做服务的投入?所以,不要轻易说自己的是高端。”
“我心里一直在问,谁会来住?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有钱人的豪宅也不会比这里差,没钱的人想来也来不了。这究竟要为什么样的群体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做项目的人如果不能很好地解释清楚,给自己一个理由,再给客户一个理由,凭什么能说项目一定成功?”
每一次考察完某个项目或者演讲结束后,乌丹星总会发出诸如此类的思考。“一路走来都是扎实研究一线的问题,但我摒弃学院派的风格,要彻彻底底从骨子里变成实战派,变成产业实践者。”
身在产业一线,乌丹星深感健康产业链条上专业人才的匮乏。她甚至认为:“如果不解决人才问题,这个产业就没法发展了。”
为什么回到民办大学做实体教育?乌丹星告诉记者:“民办大学没有皇冠但给了翅膀,宁可选择翅膀,不要皇冠。”作为全国唯一一家拥有以“健康产业”命名的学院,北京吉利大学不断在尝试解决大健康产业人才培养的路径。
2012年,吉利大学与河南宛西制药签署了培养老年产业运营管理和健康管理两个班的合作协议。这次校企合作是吉利大学做的第一个人才培养“企业定制班”,具体为企业每年为每位学生提供1万元资助,学生保证毕业后到企业就业。据介绍,这批合作的24名学生将在2016年毕业,他们是企业员工家的高考落榜生,毕业后将作为第一批运营管理的专业人才服务企业。
每年招生季乌丹星都会四处奔走“求生源”,招生难多是“因为家长们的观念还没转变,认为这些相关专业就是伺候人。”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全国63所院校培养人数不超过6000人,加上部分流失,造成这个产业发展急缺专业人才。
乌丹星在微博上感慨:80后、90后似乎一听到“老年产业”这个概念就很畏惧。其实未来10年中国的老年产业将会产生很多“职场新贵”。现在这个行业的市场潜力非常大,管理人才奇缺。谁能第一个成为行业的正牌管理者,谁的未来就会前途无量。
多个场合,乌丹星都会反复强调“既懂健康产业又会运营,懂管理还懂市场规则”的运营管理人才是养老项目制胜的关键。这些年,乌丹星实践、考察、整理的成果都以咨询报告分享给了企业、项目和会议,所抛出的新观点深得认可。
抓住每一个可以“发声”的机会,乌丹星尽可能更广地传播她的实践所得,让更多的人受益。这也是她认为“对社会有价值、身在一线更有意义的事。”
“人间正道是沧桑,要做对社会有价值的人。这是我的信念和价值观。”“每天晚上10点半睡觉,早上4点半开始工作,较少参加晚宴”已成为乌丹星生活的铁律。“我的跨界经历让自己的专业功底丰满、立体,父母给的天赋和后天勤奋让我一直充满着热情和自信。”
有一年端午节,乌丹星回老家探望90岁的父亲和85岁的母亲,她在微博上写道:出国十年,回国十年,每天都在忙于工作,很少在父母身边尽孝。作为养老产业的从业者,从内心感到自责。父亲说,社会比我们更需要你,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母亲说,你做的事是让更多的老人受益,我们为你骄傲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