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克飞
台湾名导侯孝贤的电影《童年往事》中,有这样一个片段:主人公阿孝去打台球却遭退伍军人痛斥,双方大打出手。退伍军人并非无缘无故找阿孝麻烦,因为当日是陈诚辞世之日,从大陆撤来的老兵哀恸万分,自然见不得毛孩子不分场合的贪玩。
陈诚去世不仅是1965年台湾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1949年后台湾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他身后可谓极尽哀荣。蒋介石手书挽匾、挽联,刊登于台湾各大媒体。挽匾为“党国精华”,挽联为“光复志节已至最后奋斗关头,那堪吊此国殇,果有数耶!革命事业尚在共同完成阶段,竟忍夺我元辅,岂无天乎?”公祭之目,蒋介石率军政高官致祭,而国民党副总裁一职亦从此取消。
【临危受命】
1949年1月4日,这一天是陈诚的51岁生日。按照某些地方的风俗,整数加一才是大寿,但一来中国人大多过阴历生日,二来浙江人似乎无“整数加一为大生日”的风俗。何况,他想必也没心情过生日。
此时的他临危受命,可眼前这个使命若千斤重担。
陈诚出身保定军校,曾在黄埔军校任职,还是蒋介石的同乡。1932年,他在蒋介石和宋美龄的主婚下,与谭延闿的女儿、蒋介石的干女儿谭祥结婚。有这几层关系,他自然是蒋的心腹,且精明干练,甚得器重,故有“小委员长”之称。
抗战胜利后,陈诚任参谋总长。但在内战中,他虽放豪言,可战事节节失利,他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党内其他派系趁机发难,蒋介石只好免去其参谋总长职务。1947年,东北战事紧急,陈诚临危受命,担任东北行辕主任,可仍损兵折将。此时陈诚胃病复发,在病榻上一边指挥作战,一边向蒋介石请罪。蒋迫于党内外压力,再度免其职务。陈诚辞职后想择地疗养,但一来时局动荡,二来他一向廉洁,在海外无恒产,在国内也无好去处,一时踯躅。蒋介石当然不会不闻不问,1948年10月,他安排陈诚携家眷前往台湾养病。
蒋介石的这一安排颇有深意,他不会随意安排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很快,这步棋就起了作用——1948年12月29日,蒋介石在下野前任命陈诚为台湾省主席。面对节节败退的战局,国民党党内纷争更烈,蒋的地位岌岌可危。任命陈诚为台湾省主席,也是蒋下野前的一次紧急人事布局。
不过陈诚起初并未领悟蒋的意图,对这项任命颇为困惑。加之台湾当时的军政官员并无纰漏,陈诚久历官场,出于情面,打算婉拒。蒋介石立刻回电,表示“如何不速就职,若再延滞,则夜长梦多,全盘计划,完全破败也”。在蒋看来,“有台湾在,即使大陆尽失,也可复兴”。留法出身的台湾省原主席魏道明则对陈诚表示:“如此重大人事调动,蒋总统既未征询我的意见,又不曾给你打一个招呼,这种事似乎并无先例。足见政局起了重大变化。”
1949年1月5日,陈诚正式就任台湾省主席。在台湾省府公职人员大会上,他这样说道:“政府是民众的政府,政府亦应以人民的意志为意志,以人民的利益为利益”,还表示:“今日台湾所最需要的,就是政府与人民共患难同生死的精神,使台湾成为一个复兴中华民族的堡垒,来担负复兴中华民族的使命。”不过,这慷慨激昂的语录并未引来蒋介石的认同。1月12日,他致电陈诚:“台湾法律地位与主权在对日和会未成以前,不过为我国一托管地之性质,何能明言作剿共最后之堡垒与民族复兴之根据地,岂不令中外稍有常识者之轻笑其太狂呓乎。”
【成功的土改】
临危受命的陈诚,在台湾采取了多项措施,如实行公教人员配给和住房的公平再分配,提出“浪费必贪污,节约当生产”的口号。面对台湾物价狂飙、粮食产量陡降的局面,他也实行了军事戒严,颁布《入境限制办法》,实施币制改革,抑制通胀。他所成立的“生产事业管理委员会”,简称“生管会”,颇有计划经济管理机构的味道,管公私企业事务,管物资分配,管贸易,管技术,几乎包罗万象。“生管会”被誉为台湾经济腾飞的奠基石,陈诚兼任生管会主任委员,尹仲容任副主任委员。(有人认为,陈诚对尹仲容的任用决定了1949年后的台湾经济走向。台湾光复后头20年的经济政策大都出自尹仲容之手,尹也因此被称为“台湾经济之父”。)其中,陈诚与尹仲容出力最多、惠及最广的举措是土改。
土改也许是国民党退守台湾前后最成功的政策。而且,它的整个过程几乎没有流血事件。
为什么要搞土改?陈诚在《台湾土地改革纪要》一书中有过陈述:“欲确保台湾,必须先求安定,而安定之道,莫先于解决民生问题。”
陈诚并不是到台湾后才关注土地改革,早在当年“围剿”时,他就曾关注中共在苏区的土地改革。1941年,他在担任湖北省主席时也曾试水,实行“二五减租”,即在粮食收获后,优先提取25%的粮食给佃农,剩下的75%由地主和佃农对半分,此举可谓日后台湾“三七五减租”的雏形。在他看来,土地问题是“中国大陆落入共产党手中的一个主要理由”。
台湾的土改也是一次土地重新分配,面对日据时期结束后,土地所有权混乱的情形,陈诚做了详细的准备工作,动用两千多名调查员调查了两百多万笔土地的大小、土质和所有权。当时,台湾土地制度混乱,土地分配严重不均,地主占据了半数以上的耕地,农民半数以上甚至80%的收成被地主掠夺。从1949年到1953年,台湾当局采取三个步骤推动土改。老一辈还能将这三步挂在嘴边:一是“三七五减租”,二是公地放领,三是实行“耕者有其田”。
所谓“三七五减租”,是将耕地租金降到土地主要作物全年收获量的37.5%为限。条例非常细致,比如为了防止纠纷,要求租约必须明确交付地租的日期与地点,如果承租人以实物为地租,出租人还要付运送费用,同时还有承租人不得再次转租等要求。当然,条例也保障地主利益,佃农需要按时纳租,欠缴两年地租地主可以解雇等。
所谓“公地放领”,是将从日本人手中收回的公有土地出售给农民,地价为耕地主要农作物正产品全年收获量的2.5倍,由承领农民分10年20期平均摊还,不必负担利息。为了确保大部分农民能够买到土地,而不是被少数富有家族垄断,当局限定每个购买土地的人必须能够维持一个六口的家庭。
至于“耕者有其田”,则是规定地主将持有土地超过3公顷的部分出售给政府,再按公地放领方式出售给佃农。佃农买地分十年支付,可在2.5倍年收入的价格下耕作所得到的田地,在超过十年的期限内用贷款归还土地款,并获得机械化与灌溉的协助。
在这个过程中,地主并不是要被打倒甚至屠戮的敌人,而是可以获得补偿,其中70%是实物土地债券,30%则是公营事业股票。
后世提起台湾土改的成功,大多指其阻力较小。在他们看来,大陆时期的国民政府,本身就与地主勾连,当然不可能革自己的命。但是到了台湾,国民党作为外来者,便再无利益纠葛,甚至有“主动掠夺”的意愿。对此观点,笔者的看法是阻力确实较小,但要说台湾当局肆无忌惮,倒也冤枉了它。
当时的台湾地主虽然占有大量土地,但社会影响力有限,在台湾当局的强势面前原本就没有多少抵抗力。但国民党为了立足台湾,采取了和平土改的方式。
利益遭到侵害的地主当然不满,因此,这些地方士绅和他们把控的省级参议院都对陈诚的政策表示反对。既然是和平土改,陈诚便没有动枪动炮,也没有发动群众,而是耐心说服。他表示台湾此时局势特殊,地主与佃农的关系十分敏感,地主若能退让,一来可以缓和矛盾,二来也有实现三民主义之“民生”的希望。当然,撂几句“狠话”也是必然的,陈诚曾公开表示:“三七五减租工作一定要确实施行,我相信困难是有的,调皮捣蛋不要脸的人也许有,但是我相信,不要命的人总不会有。”但狠话也仅此而已,并未变成事实。
他还以政治上的利益倾斜为甜头来安抚地主,实行地方自治,给予他们一定的自治权力和远高于日据时期的政治地位。“台湾地方自治研究会”就是此时成立,大家高谈阔论后,先后诞生了《台湾省县市行政区域调整方案》《台湾省县市实施地方自治纲要》《台湾省县市地方会议议员选举罢免规程》等文件。公营事业股票则是经济上的甜头,公营事业公司分别为水泥、矿业、造纸和农林,陈诚承诺四大公司将转为民营企业,以其股票换取土地,一句“农业利润只不过是数学级数,而工业利润却是几何级数”,使得许多地主在半信半疑中逐渐接受。
“三七五减租”制度推行半年后,台湾共订立30万用地租约。租约规定时间不得少于6年,6年期满再续租约,以保障佃权的相对稳定。农民的积极性大大提高,粮食产量大大提升,地主与佃农的紧张关系也得以缓解。当时,台湾甚至还有“三七五新娘”一说,指佃农在三七五减租制度下收入提高,得以盖屋买牛娶媳妇,可见其影响之大。
随后的公地放领,此举本意是保障佃农,不料实施后竟然发生大量退耕事件,佃农主动请求将耕地退还地主。这并非佃农不爱土地,而是被地主蒙骗。陈诚对此心知肚明,发出公告,称“凡有威迫佃农退田者,一经查实,即科以重罪,毫不宽宥”,打消了佃农的疑虑,也震慑了地主。
有趣的是,陈诚面对议院各路委员的质疑,搬出孙中山的“耕者有其田”作为护身符,宣布要“完成总理遗愿”,在“理论高度”上占了先机。他也未一味打压地主,在他拟定的地权改革三原则中,“让农民取得土地”和“兼顾地主利益”并列,同时“移转地主之土地资金于企业”,意在一箭双雕,在土地改革的同时打下工业基础。
事后,陈诚谈及台湾土改的效果时这样写道:“一为社会动乱趋于安定,尤以农村之秩序为佳,盖因占人口大多数之农民获得耕地后,由恒产而生恒人。二为农民获得耕地后,生产兴趣与能力提高,农产品及副产品均大量增加,促进了经济发展。三为农民所得增加,生活改善,购买力随之提高,刺激工商业发展与社会经济之繁荣。四为土地改革后,冻结于土地方面之资金,逐渐转移于工商业,使工商经济获得突飞猛进之发展,改变社会之经济结构,大步进入工业化之领域。”
陈诚推动的土改,使他得来三个外号,一是“贼仔诚”,为痛恨他的地主所起,另两个则是“阿公”和“陈诚伯”,由获得土地的农民所起。陈诚去世后,许多农民自发前往殡仪馆为其送行,每年到陈诚墓前烧香拜祭者也大有人在。
当蒋介石退守台湾时,陈诚交给他的,已是一个较之前大大稳定的台湾。至于先前的地主,某些佼佼者已通过股票成为工商业巨头。辜振甫、林伯寿、林犹龙和陈启清均是通过土改,由大地主变成大资本家。同时,土地价格和股票价格在日后的双双上涨,也大大缩小了台湾的贫富差距,并延续至今。
【与蒋家父子渐生嫌隙】
正因对台湾的有效建设和在“金门之战”中的重要作用,蒋介石极为信任陈诚。
1950年3月,陈诚任“行政院长”。1950年6月,蒋介石宣布解散派系林立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和监察委员会,建立中国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陈诚等为中央改造委员会委员,负责改组国民党。
这项改造工作历时两年,国民党在大陆时期的元老全部退出政坛,陈诚和蒋经国成为中坚。1952年10月,国民党召开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一次全体大会,票选中央委员,蒋经国得票第一,陈诚第二。后来公开发表时,是陈诚、蒋经国依序排列,陈诚等十人为中央常务委员。
1957年,陈诚被推上宦海生涯巅峰,当选为国民党副总裁。翌年,由于“行政院长”俞鸿钧遭弹劾而辞职,蒋介石再次请出陈诚组阁。这样,陈诚身兼“副总统”、副总裁和“行政院长”三要职,成为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在这十余年时间里,蒋介石负责军事与党务,陈诚则负责经济和民政,蒋介石口中那句“中正不可一日无辞修”早成事实。
但即使如此亲近,一旦遇到传位大事,也有崩坏之虞。晚年蒋介石的最大心愿,除了“反攻大陆”,便是传位蒋经国。在这种情况下,陈诚的位置、态度,以及与蒋经国的关系,都变得非常敏感。
以蒋经国的资历以及党内派系的复杂,要成为蒋介石的接班人颇有难度。也正因此,蒋介石在极力栽培蒋经国的同时,还着手人事布局,连续逼走陈立夫,驱逐吴国桢。但相比前二者,人望更佳的陈诚才是最大的对手。尽管陈诚对蒋介石极为忠心,但对蒋经国总以长辈自居,在蒋家父子看来,这种态度便已是威胁。
当然,对陈诚的忠心,蒋介石起初仍抱信任态度。陈诚与蒋经国不合,蒋介石还曾于士林官邸召见二人,表示“你们都是我们革命的同志,更是我最亲近的两人。如今我们退守台湾,已经十年有余,河山尚未光复,同胞犹在倒悬,你们两人若还区分彼此,明争暗斗,那我们党国还有什么希望呢?”
但陈诚与蒋经国的关系并未因此改善,甚至在1958年的“行政院”改组时出现了更大的问题,以至于蒋介石对陈诚产生了猜忌。
当时,陈诚希望由自己兼任“行政院长”,由黄少谷出任副院长。因为两年后就是“总统”换届,蒋介石已连任两届,按规定不能连任,陈诚大有希望。因此,陈诚希望王世杰以长辈的身份告诫蒋经国不要太急,等自己干完一届,再向其交班。王世杰又将此事托付给了与蒋介石关系甚好的黄少谷。蒋介石知悉此事后,大骂黄少谷,并对陈诚大为不满。他在日记中写道:“辞修手段言行风度毫无改正,令人灰心。而黄少谷之自私,政客作风,其心不可问。”
1958年6月30日,蒋介石提名陈诚兼任“行政院长”。然而,陈诚与蒋介石在内阁人选上又发生了激烈冲突。首先在“教育部长”人选上,蒋介石主张由上一届“部长”张其昀继续担任,陈诚却坚决反对。陈诚认为“教育部长”必须德高望重,希望由曾任北大校长的梅贻琦出任。对于梅贻琦这种自由知识分子,蒋介石能容之却不愿用之,于是认为陈诚在政治上的缺点是“不察邪正”。
次日,蒋介石在日记中记载:“与经儿谈晓峰(张其昀)事。晚约晓峰来谈,其调职问题,余虽知其受北大派攻击而遭辞修之无情打击,亦明知此为胡适等反党分子对党的重大胜利。孰知行政院长改组未露消息以前,此事早为胡适所悉,并以此预对晓峰示威,望其早自预备下台,此实为余所万不料及者。可知,辞修不仅不分敌我,已失党性,而其不守机密至此,殊为可叹。”这段日记中提到“反党分子”胡适,又认为陈诚失了“党性”,语言似曾相识。对于胡适等人,蒋介石虽能容忍,但十分忌惮,陈诚竟然将“行政院”改组消息透露给这些人,自然不能被蒋介石原谅。
在“行政院副院长”的人选上,蒋介石与陈诚又有分歧。蒋介石属意王云五,陈诚却希望由黄少谷出任。几番争执后,蒋介石大为愤怒,在日记中写道:“十时,辞修来见,谈行政院人事。彼对王云五任副院长事并未有新行动,反来征求我意见。其意在黄少谷,但要我决定,而陈雪屏仍任秘书长。余认为,其对余不应如此诈伪不诚也,殊出我意外。三十年来苦心培植,不惜他人怨恨与牺牲一切情感而扶植至今。其结果如此,伤心极矣。此为余平生对人事干部所最失败、痛心之一次也。”这段记述非常微妙,一方面可见蒋介石的“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以至于用了“最失败、痛心之一次”的说法;另一方面,那句“牺牲一切情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蒋经国,认为陈诚确实曾为蒋介石心目中的接班人选。
蒋介石在1948年出任总统后,至1960年将任满两届,按规定不能三连任。外界也有反对蒋介石违宪的声音,如自由知识分子的阵地——《自由中国》杂志就公开反对。胡适也表示反对,并请陈诚等政要转达意见。蒋介石大为不满,因为胡适等人与陈诚关系密切,而且蒋介石若不连任,陈诚显然是“受益者”。因此,蒋介石甚至认为陈诚与胡适等人串通一气。
后来,蒋介石召开国民大会,对《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进行修改,规定“动员戡乱时期总统副总统得连选连任,不受宪法第四十七条连任一次之限制”,取得了无限期连任的权力。
不过,尽管生了嫌隙,陈诚仍然是蒋介石不可缺少的臂膀。尽管陈诚请辞“行政院长”,蒋介石仍不允许,直至1963年改组“行政院”,才批准陈诚以健康原因辞职。而且,继任者是素无派别的技术官员严家淦,无疑也为传位蒋经国铺平了道路。
【陈氏家风】
陈诚的性格中有执拗一面,比如他年少时家境窘迫,父亲一度希望他打理家中小生意,让弟弟正修考中学。但陈诚力图改变命运,自作主张,先在家温习一年,然后瞒着父母,以出外做小买卖为名,步行百余公里,投考学校,被省立第十一师范学院录取。
成功者往往有这种执拗的一面,那些似乎从天而降的运气,其实都非无缘无故,而是他们性格里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质。
在省立师范和杭州省立体专毕业后,陈诚进入了保定军校。再后来,便是从军追随蒋介石。他的第二任夫人谭祥便是蒋介石与宋美龄夫妇为其介绍并主婚。
在国民党高官中,陈诚以廉洁著称,对贪腐的态度是“零容忍”,其妻谭祥亦是著名的贤内助。赴台之后,尽管陈诚的政治生涯跌宕起伏,但夫妻二人始终荣辱与共。
谭祥是原国民党主席谭延闿的女儿,谭延闿与蒋介石关系密切,还是蒋介石与宋美龄的介绍人。谭延闿去世前,曾托付蒋介石为女儿谭祥择夫。谭祥是宋美龄的留美同学,品貌端庄,蒋介石为她介绍了时任十八军军长的陈诚。陈诚与谭祥于1932年结婚后,一直感情甚笃。谭祥为人持重,虽是名副其实的官二代加高官太太,但勤于持家,从不过问政治;举家赴台后,陈诚政务繁忙,谭祥仍是其坚强后盾。
陈诚与谭祥育有四子二女,家风甚严。
陈诚担任台湾省主席期间,三子陈履碚、四子陈履洁正读小学,每日走路上学,从不让司机接送。陈履洁常常最早到教室打扫卫生,他小学快毕业时,陈诚给他买了一辆旧自行车,他每日放学后都会将车子擦得干干净净,绝不花钱假手车店。陈履碚在工专读书时,坚持记账,哪怕是几毛钱的邮票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孩子生病,不能到校上课,陈诚夫妇总是写好请假条,语气恭敬,派人专程送给老师。
长子陈履安在六个子女中最为知名,他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电机工程学系毕业后,再进纽约大学深造,获数学博士学位。后来从政,官至“监察院长”。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学费全靠自己打工挣来,有时甚至会暂停学业,打工一学期,凑够学费再读。陈诚病危时,家人急电召唤子女回台,蒋介石也命给陈诚子女每人提供一张机票。陈履安时为纽约大学助教,收入微薄,结果连妻子的机票钱都拿不出来,好在妻子求助娘家,才购得机票一起回台。
陈氏家族至今仍是台湾望族,热心公益,家族募捐成为常态,不追求物质的朴素家风持续至今。
1961年访美归来后,陈诚的身体情况便大为下降。1963年3月,他又带病出访南越和菲律宾。当年夏天病情恶化,医生要他停止一切活动,专事休养。于是,陈诚先后在阳明山和日月潭休养了三个月。但到了9月中旬,台风引发北部暴雨,发生特大水灾。陈诚顾不上休假未满便赶回台北,几日几夜冒雨指挥抗洪救灾,导致肝病加重。到了年底,陈诚实在无法支撑政务,请辞“行政院长”。
1964年6月,石门水库竣工。这个与土地改革并称为“两大奇迹”的工程堪称陈诚从政生涯的杰作,他抱病参加了竣工典礼。夫人谭祥为他请来全台最著名的医生陈耀翰,还有巴大维和张宪林两位教授,三人共同会诊,初步诊断为肝硬化合并肝癌。之后,陈诚赴荣总作肝功能检查,证实所患确系肝癌。
1965年初,陈诚病情日渐恶化,尽管蒋介石指示全力救治,仍无力回天。据说陈诚卧床期间,谭祥每天一早必然出现在其床前,若是晚到一阵,陈诚就会询问。而当谭祥出现在床边时,陈诚都会说一句“我等你很久了”。
当医生表示无力回天之际,谭祥再也不肯离开陈诚半步,不睡不吃,在病榻旁边放置躺椅,日夜守护。辞世之前的陈诚也心有所感,口述遗嘱,由长子陈履安记录——
一、希望同志们一心一德,在总裁的领导之下,完成国民革命大业。
二、不要消极,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全国军民,共患此难。
三、党存俱存,务求内部团结,前途大有可为。
据说,这个未提到“反攻大陆”的遗嘱起初并未得到当局认同,有人认为国民党二把手怎可如此“政治不正确”,提出修改其遗嘱。但谭祥坚决不允,即使当局派人劝她“大局为重”,她仍以丈夫尊严为先,表示遗嘱“要发就照发,不发亦可,但不能修改”。后来,在蒋介石授意下,遗嘱才得以不修改发表。
3月5日,陈诚病逝,终年68岁。谭祥在挽联上写道:“伤心成独活,哪堪白首不同归。”
陈诚有生不逢时的一面。他前半生戎马生涯,打过不少胜仗,也吃过不少败仗,在东北的惨败更难以自辩。而在台湾的那些年里,尽管内忧外患,且晚年一度与蒋介石产生嫌隙,但其政治家的气度与眼界,却令人意外惊叹。只可惜无论空间还是时间,给予他的似乎都太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