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琦娟
“单位包村,干部包户”为精准扶贫工作找到了突破口。但力量不足成为最大短板,潜山县共2万家贫困户,最大努力只能实现干部包户5000家,还有四分之三不能落实一对一帮扶。
“怎样让农田喷药获得好效果,传统做法上自家喷自家效果是不好的,而应该成片区域的喷洒,这样才能防止害虫的‘流动作案’,以及因为风向改变导致的农药无效。”当《决策》记者来到安庆市财政局何家虎局长的办公室时,偶然听到这样一席“农业会谈”的聊天。
财政系统出身的何家虎从2014年7月开始,频繁接触“畜牧养殖”、“稻鳖共生”、“蚕桑瓜蒌”等字眼,一年近20次的下乡调研,让他与大别山区的体元村有了不解之缘。
“沉下去”
体元村,一个距离安庆市区91公里的小山村,却因身在大别山腹地,几经曲折,要足足2个多小时的车程方能到达。
走进小村,主干道边是两排整齐的小洋楼。令人吃惊的是,有些小楼大门口右上角,有一个蓝色小牌,赫然写着“联系户姓名、家庭人口、致贫原因、帮扶措施……”等。小楼不应该是生活小康的表现吗?
面对记者的疑问,体元村村支部书记彭代高无奈地解释说:“楼房只是外表光鲜,内里少有装饰,好多都是借钱盖的。村里有不少楼房只是搭了框架,甚至连大门都没有。这都是因为攀比。应了那句老话,不吃馒头争口气,借钱也要将楼房立起来。”
村里很少有人外迁,打工的村民要到年前回来。小楼只住着老人与小孩,因病致贫、因学致贫,让交通不便资源匮乏的体元村雪上加霜。
体元村共有29个村民组,共2988人,面积约4平方公里,基本农田1032亩,人均可用农田不到三分。人多地少基础差,农业生产滞后,群众生活缺乏产业支撑,参照“2013年人均收入低于2739元/年的标准”,体元村共有贫困人口715人,贫困户275户,其中扶贫户159户。
2014年7月,体元村迎来了一群人,和一场精准扶贫的“变革”。
“精准扶贫”出现在正式文件中是在2013年12月28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出台《关于创新机制扎实推进农村扶贫开发工作的意见》。
结合安徽省实际情况,2014年4月28日,安徽省委办公厅、安徽省人民政府办公厅正式印发《关于创新机制扎实推进农村扶贫开发工作的实施意见》。其中“明确任务目标”一栏写有:“加快推进大别山片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规划实施,确保到2020年,扶贫对象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其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
众所周知,安庆市有潜山县、太湖县、宿松县、望江县、岳西县均属大别山区,这五县又均为国家级贫困县,“扶贫攻坚”显得尤为重要。
怎样才能尽快脱贫?安庆市长魏晓明做了一个决定,选取安庆市扶贫办与安庆市财政局,分别对接太湖县与潜山县的一个贫困村,按照“单位包村”原则,不受条条框框限制,各自创新,探索最适宜当地的精准扶贫模式。
接到任务后不久,安庆市财政局提交了一份《潜山县塔畈乡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工作推进情况综述》。“这份综述是我们按照常规思路来设计的,没想得到了市长手批。”何家虎拿出了魏晓明于2014年6月29日的手批文件:“塔畈乡的下一阶段扶贫工作,应按照精准扶贫的要求,在摸清扶贫户的基础上,经实践走出一条可复制、可推广的路子”。
“当时我们都不懂什么是精准扶贫概念。过去的扶贫工作,只是每年春节时慰问一下,再帮着做一两个项目。这样的确达不到扶贫效应。”何家虎告诉《决策》。
到底精准扶贫指什么?要从哪方面开始做起?“我们立即学习文件,详读《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和中央、省级的两大《意见》。同时组建一支队伍,去塔畈乡摸底调研。然后选择一个村,进行试点帮扶。”
在体元村确定为试点村时,驻村干部凌志龙第一时间到任。作为“下派书记”,凌志龙以拥有基层工作经验更被倚重。在他的背后,是一个付诸全局之力的幕后团队。
曾在岳西有过挂职经验的财政局农业综合开发办公室副主任李泽义,作为凌志龙的直接支持力量。“李泽义主任懂政策,懂方法,懂基层,他在安庆与体元两头跑,已经30多次了。”何家虎称赞说。紧接着是人教科、4个党支部机关党委、局团委、妇委会,及整个财政局集体员工,一齐参与其中。
像体元村这样,下派书记到任后,与村委主任一起构成的扶贫工作队,在潜山县共有60个。工作队基本有2-3人,条件好的村里,大学生村官及三支一扶人员加入其中。
在潜山县扶贫办主任徐建平看来,扶贫工作队在此轮精准扶贫中起到重要抓手作用。“精准到户到人,按照常规扶贫办法是做不到的,扶贫工作队成为主要管道。”
如何统筹调度扶贫工作队?“一方面工作队长都是从机关下来,对农村情况不熟悉,有着逐步学习的过程。另一方面通过县镇的调度,传递压力和责任,帮助工作沉下去。”徐建平这样概况工作思路。
首先是培训。培训内容集中在调查摸底扶贫村、贫困户基本情况、做好贫困村3年的规划、学习筹措资金、抓好项目、做好党建工作。
培训后,是做法推广。在工作队工作三个月后,县内进行分片召开调度会,互相交流与学习,让好的做法总结推广。“在县内,像塔畈乡体元村一样,还有水吼镇的梅寨村,槎水镇的乐明村,驻村工作开展非常扎实。”
扶贫工作队的推进,为村党建工作带来意外收获。“贫困村的组织建设很薄弱。村班子成员之间的矛盾,村务公开引起的矛盾,老百姓上访等,工作队以不同的眼界和视角,很好的化解了。”徐建平告诉《决策》。
2015年2月,国家扶贫办副主任欧青平一行到体元村、梅寨村调研,在看到扎实的驻村工作队后,十分认可。随后,2015年全国扶贫驻村工作会议在潜山举办的消息传出,士气大振。
“眼中有人”
江有初自从负债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妻子离家出走,他与4岁的女儿,依赖年迈的父母生活。基于他有过养牛的技术基础,在村两委和帮扶单位的推动下,成功购买两头牛。两头牛的收入一年能达七千多元。
半年后,江有初家养牛规模扩大到8头。这对农民和帮扶干部都是极大鼓舞。当牛生病时,所有人都急了。财政局最快时间联系专家,下乡看牛,渡过难关。
像江有初家这样,根据自身技术基础与实际愿望,作为帮扶方向,是此次体元村精准帮扶的主体思路,即“眼中有人,因人施策”。
谁家养牛,谁家种茶,谁家试点稻鳖共生,不是任性而为,而是通过精准识别、精准分类、精准帮扶后的产物。
“精准识别,要求非常高。哪些是贫困户,怎么选,怎么确定,很难。这份工作主要是乡村两级开展。”何家虎口中的“难”,确实令彭代高头疼不已。
虽然有贫困户评选标准,即人均收入低于2739元/年,但在具体确定是哪些户时,遇到难题。“大家都知道评上贫困户,就能接触到扶贫资金。一方面是真心想脱贫的农户,希望走出贫困,另外也难免有些人家希望沾扶贫资金的光。”彭代高实言相告。为了选出真正需要帮助的农户,村两委与下派书记将工作分五步走。
首先是农户自愿申请,再经过民主评议,村级初审公示,乡镇审核公示,最后由县级审定公告,确定157户贫困户。然后对贫困户名单进行分类统计装订,做到村里有册、乡镇建簿、县区存档,完成“建档立卡”工作。
贫困户识别后,需要着手精准帮扶。如何让159户贫困户脱贫?如何在人均只有三分之一亩种植土地面积上作文章?头发花白却浑身干劲的何家虎总结说:“每个贫困户致贫原因不一样,脱贫方法也不会一样。其实农民的想法有很多,我们深入去了解,从他们最迫切的需求开始。”
教育帮扶最先启动。“去年八月份调研时,接触到了一些苦于集凑学费的孩子们。当时我们就决定在现有政策基础上,加大延伸”,何家虎谈到,“只要是念书,都帮扶!”从大学生到全村中小学58个孩子,全部予以不同程度的支持。
然后是技能帮扶。按照农户需求,分别开展了茶叶种植培训、畜牧养殖培训、稻鳖共生养殖培训。既能解答传统技术中的疑难点,又能寻找产值提升空间的培训,吸引了大批农户参与,座无虚席。
其中,稻鳖共生是第一次被引进体元村。在稻田里同时饲养鳖和泥鳅,不施撒任何有机肥或农药,培育绿色水稻。绿色水稻1元/斤,甲鱼的时价约80元/斤,泥鳅时价约12元/斤,总体产值远远超过传统种植。
“在培训的时候,近40个农民来听课。课后有20位农民表示有意愿去尝试。一番思考后,只剩下2位农民希望参与。最后考虑到前期投入、养殖风险、利益回报等问题,只有1位农民真正操持起来了。”李泽义清晰的记得项目动员的艰辛。
鳖苗的投入,是由安庆市龙头企业无偿提供,同时,企业提出农户在销售困难的情况下,以稍高于市场价全部购入成鳖。这样“公司+农户”的模式,是精准扶贫中的积极探索。
在鳖苗投放不久,出现了难题。“刚开始鳖苗不适应,不吃食,把我们急坏了。局里请来安徽省农科院水产专家,请他们手把手的指导,终于迎刃而解了”,李泽义回忆说,“这个过程中,农户本身学到了一门技术。帮扶单位真的帮,帮扶对象真的学,就一定会做好。”
“体元速度”
精准扶贫除了针对贫困户,还要帮助村集体解决经济再生能力。
现实中,体元村全村集体经济几乎为零。彭代高无奈的说:“村里没钱,只能向各部门‘讨生活’”。一个没有造血机制的村集体,仅靠拨款或捐助,令人唏嘘。
幸运的是,2014年11月,国家能源局、国务院扶贫办联合下发《关于组织开展光伏扶贫工程试点工作的通知》,光伏扶贫成为新途径,安徽是首批试点之一。
2015年,国务院扶贫办将光伏扶贫作为精准扶贫十大工程之一,在全国范围内加以推广实施。“六安市金寨县作为安徽省光伏下乡扶贫工程试点,工作开展早,经验丰富。从今年初开始,市财政局与体元村一起,前去考察学习了4次,希望通过光伏发电来解决村集体没有产业收入的问题。”何家虎告诉《决策》。
5月初,在安庆市还没有整体动起来时,体元村正式启动光伏下乡扶贫工程。
首先是选址,光伏发电有着地势平坦、阳光充足,并且日照时间长的要求。衡量之下,选定了体元村与相邻杏花村接壤处的一块废地,建成后的光伏发电项目为两村共有。
然后是资金。村集体光伏发电工程规模约40万元,潜山县扶贫资金下拨10万元,剩下的30万元从哪筹措?
5月28日,潜山县富源科技有限公司在体元村成立。这个以体元村存量集体资产评估后作为注册资本入股的公司,成为盘活村集体资产的载体。当记者问到公司名称来由时,彭代高朴实的笑着回答:“富源,希望财富源源不断。”
紧接着,潜山县城投公司出面,与富源科技有限公司签订协议,作为担保人,帮助富源以资产抵押形式在潜山县商业农行贷款30万元,并且,由其统借统还。
资金落实后,顺利完成项目招标。398块充斥着现代气息的光伏发电板,随着颠簸山路进入体元村。安置好变压器,架好电线,很快,7月15日,正式发电。从5月到7月,大家骄傲的称为“体元速度”。
利用太阳能转化,体元村每天能造电700多度。通过电网,以每度电一元钱的价格卖给国家电网。国家电网则将金额打入富源科技有限公司账户,然后经由公司,按协议比例分发至体元村与杏花村的集体资金账户上。
按正常发电标准计算,平均一年下来体元村与杏花村光发电收入在6万—8万元。体元村委主任江章林告诉《决策》:“此次购买的光伏发电板使用寿命为25年,五六年时间村里就能把银行的钱还上,接下来的收入就是村集体的。”
类似富源科技的建设和营运模式,潜山县的贫困村都在推行。村集体经济的造血功能正在有序复活。
同样是资金管理上的突破,潜山县扶贫办已制定扶贫小额信贷实施方案。“贫困户没有资金投入,靠扶贫资金是无法面面俱到。针对没有劳动力,没有稳定收入,但有资源的部分农户,县扶贫办与农商行合作,提供无息贷款,贴息贷款等。”徐建平继续说,按照方案暂设5万元以内三年期免抵押、免利息。农户不承担利息,利息由扶贫资金提供。
在精准扶贫工作门路打开,渐上正轨时,徐建平还是有些担忧。“‘单位包村,干部包户’的方法为精准扶贫工作找到突破口。县内60个贫困村,完成了单位包村。但干部包户,却力不从心。潜山县共2万家贫困户,最大努力只能实现干部包户5000家,还有四分之三不能落实一对一帮扶。”
面对2020年全民脱贫的任务,力量不足成为最大短板。正如深入体元村时发现,贫困户脱贫缺乏的是渠道与信心。只要有足够的信息和资源支撑,贫困会离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