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冰
不管陈泽祯多么不情愿,他的身份总是跟家族连在一起。其祖父陈其美乃国民党元老,父亲陈惠夫在台湾金融界赫赫有名,家族中最广为人知的是他的两位堂伯:陈立夫、陈果夫。而陈泽祯最愿意被提及的身份,却是“面包老爹”。如今,他在美国和中国都有面包连锁店。
在一块面包面前,嗅到了回忆的味道
1949年,3岁的陈泽祯随家人奔赴台湾。23岁时,他到日本留学,考上早稻田大学法律系。
1988年,陈泽祯举家到美国田纳西州的纳许维尔市谋生。最初两年,靠翻译小说糊口。清贫不说,全家人也不习惯田纳西的生活,首当其冲的就是没有好面包吃。
陈泽祯无比怀念清早走在东京街头,琳琅满目的面包店里热气四溢、香味直扑大脑的日子。他忽然想,既然这里没有好面包吃,为何不学,然后开家面包房?这一年,他46岁。在一块面包面前,嗅到了回忆的味道。
日本在上世纪80年代后在烘焙界的地位已不容小觑。陈泽祯观察到,美国是个懒惰入骨的国家:凡能机器操作的,决不动一根手指。“好面包推崇的都是homemade(家庭自制),你看着它就能感受到妈妈出品的香味。手作意味着细腻、独特,以一己之力追求匠人之艺的精准,放到做面包上,则代表着一种‘每一个面团都有生命’的追求。”
陈泽祯回了日本,拜烘焙界顶尖大师竹内为师。
不靠脑子和眼睛做面包,靠的是手和皮肤的感觉
第一次上课,一块用来做二百多个面包的巨大面团摊在工作台上,年近七旬的竹内手起刀落,面团一块块飞出来,过磅每一块都是60克。然后是二师傅、三师傅接到手里,搓圆、整形。陈泽祯看得眼花缭乱。
竹内的技艺令陈泽祯惊叹,但很快他便知道,要当一个面包师,这只是门槛。日本人崇尚的职人精神让他们很少坐下来讨论为什么,学徒跟着师傅学,首先就是千万次的练习,最后模仿到每个手势的弧度都不差。
由于竹内年岁已高,便把陈泽祯介绍到一位叫青木的朋友那里继续学习。为了传授全部技艺给陈泽祯,青木要求陈泽祯必须住在他家里。那是醒来就做面包做到睡觉的三年:每天早上3点起床,4点开工,做到6点吃早饭,接着做到12点吃午饭,稍作休息再工作两三个小时收工。
最初,陈泽祯手忙脚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讲解步骤,没有人告诉他手上这堆面团最后会成为什么。他把青木的教法称作“野武士派”,即不靠脑子和眼睛来学做面包,靠的只有手和皮肤。
三年下来,什么都会了,没有人教,只有水到渠成——在自己第一个成功的面包面前,陈泽祯鞠躬流泪。学徒生涯让他对下足笨功夫这几个字充满了敬意,对手艺人,一百二十分地叹服。
糊弄就是打自己的脸,是要失眠的
1997年,陈泽祯学成返回美国,开了第一家面包店:Alpha Bakery。店铺在田纳西州一条高速公路边,选址不算好,但很快有了名气。“周边两个县的主妇开着车过来采购,甚至帮邻居买,一周三趟。”当地的报纸还采访了陈泽祯,评选他的店为“美国东南七州最佳面包房”。陈泽祯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拥有好口碑,但店里经营状况一直平平,原因就在于陈泽祯笃信日本烘焙界的条例:原料、设备至上。青木来美国看他,看到他店里的巴伐利亚烘烤炉目瞪口呆:这台机器4万美元,开连锁店的青木也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他对陈泽祯说:“你砸起血本来简直不要命。”
2002年,陈泽祯在北京开了第二家店:红炉磨坊。彼时像样的西式烘焙业在国内刚刚起步,很多面包店看起来花样翻新,“这个夹片菠萝,那个嵌点豆沙”。但在陈泽祯的观念里,这是烘焙的大忌。
面包是有精气神的,好吃的面包,绝对不会耷拉着脑袋。陈泽祯举起一根法棍说,刚烤出炉的法棍会唱歌,“一捏有爆裂声,皮是脆的,里面的白肉部分拉劲十足,有很多孔洞,那个孔洞叫风味袋,很难做出来,必须很小心很小心地处理面团,才能保持这个风味袋——酵母才能留在里面。”
如今,陈泽祯已做了近17年的面包,依然乐此不疲。即便是在资金最紧张的时刻,依然坚持每种口味的面包要用不同的面粉。他对员工说:“对一个手艺人来说,糊弄就是打自己的脸,是要失眠的。”很多人成了他的粉丝,为面包的味道,也为那失落太久的工匠精神。
有人私下跟陈泽祯说,你一个陈其美的后人,现在沦成烤面包的,被人笑话。陈泽祯说:“我凭手艺吃饭,一点也不丢人。”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