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

白菊梅

我在北京上学、工作、安家很多年了，工作时也常给人以风风火火的感觉。但其实，我是个超级恋家的人。

每隔一天，我必定会打电话给母亲：“早上吃饭了吗？血糖正常吗？今天做什么了？”如此的开场白后，开始汇报自己前一天的工作。在母亲眼里，她的孩子们大多慵懒而知足常乐，需要她不停地鞭策。而我真的忙到好几天没一通电话时，她又暗暗自责对我过于严格，真累坏了怎么办。

年少时，父母在的地方便是家。母亲把我们姐弟仨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让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物质匮乏”。我们都爱吃水果，那个年代卖水果的本来就少，又很贵，她就“咬牙跺脚”买上许多。但又怕我们一次吃光，就把装水果的篮子挂在房顶上，以实现“吃好多次”的愿望。我们几个馋嘴猫天天看着流口水，而母亲却忘了这回事，最后都放坏了。

大学毕业后，我有4年时间陪在母亲身边。那段日子里，父亲忙得不见人影，姐姐出嫁忙着照顾孩子，弟弟则上大学去了外地，我成了母亲唯一可以“谈心”的对象。我也头一回听母亲说了许多她幼时的事。母亲告诉我，她一岁半便交由姥姥抚养，7岁回到家时，已经多了两个弟弟。60年代闹饥荒时，她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都给了父母和弟弟吃。结婚后仍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回到娘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挑水，有剩饭吃一口，没有便回自己家做了吃……听到这时，我已经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总是您在付出？”“我是老大。”说话时，母亲淡然而从容，眼光里划过的是岁月的光辉，灰白的头发却渐渐开始显山露水。

为了让我工作更轻松，母亲从不让我做家务。每日里采访归家，她一定细心倾听每一个细节：采访了谁，都说了什么，有什么收获。若干年后，她拿出一个不锈钢杯，非要我带到北京，我不要，她说：“这是你从前采访人家的时候，人家非要送给你的。”我哑然，因为我完全不记得了，可她对我的一切还记得那么清楚。

养儿方知父母恩。儿子让我知道母亲在我3岁前如何夜不能寐，生病时她如何心急如焚，大笑时她又如何的欢喜。

2013年春节，母亲在电话中劝我别回家：“坐火车人太多，开车又不安全，家里都好，等你休年假时再回。”在她的一再劝说下，我答应了。到了春节，姐姐却忍不住告诉我实情：其实那段时间母亲卧病在床，低血糖加低血压，浑身无力，有一次严重到休克。要不是在医院工作的姐姐及时发现，后果不敢想象。原来，母亲是怕我知道她的病情，才不让我回家。瞬间，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常常跟我念叨：“我现在已经快70岁了，比起你姥姥，我都多活了20多年，这样的身体再活下去就是拖累你们。”

一天，同学打来电话说，她母亲没了，一夜之间，她过年再没家可以回了。我立刻泪眼婆娑、喉头哽咽，因为我能感受她为何如此依恋她的母亲，如此依恋那个少年时的家。

最近重读龙应台的《目送》，对父母子女的感受更加深刻。她在书中写道：“世上所谓父母子女一場，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可我对父母子女的认知，仍旧停留在依恋的层面。

父母子女一场，或许最终真要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我如今的背影何尝不是在父母的目光中渐行渐远？或许我们依恋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那一段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