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动我的不是金钱，而是好玩儿

钟瑜婷

“对很多人来说，10年了，他们看到一样的李宇春。10年前，好的、不好的标签都贴在我身上，不是我主动的。然后真实的你被覆盖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更别提你做了什么音乐。时间会让这些东西慢慢脱落，一点儿一点儿脱落，本身的样子才会显露出来”

人物周刊：在这次“Why Me”10年演唱会上，为什么你说很高兴自己10年过后仍然身心健康？

李宇春：父母早年会担心我感染到这个行业一些不好的习气，但这样说主要还是我自己的感受。有些人不一定感染到不好的习气，但他可能会抑郁、心理扭曲或者阴暗一点。我一直觉得身心健康蛮重要的，觉得自己还好。

人物周刊：但有一档访谈里，你说过自己有段时间比较抑郁。

李宇春：我有一个优点，也是缺点，就是不记事情。可能当时有些事对我造成特别特别大的痛苦或者不开心，然后我就会不记得。我性格内向，最开始可能给人觉得我有一点点封闭。熟了的朋友就会发现，其实我还比较活泼。

人物周刊：2010年“Why Me”演唱会上，你唱《流言》的时候哭了，为什么？

李宇春：选《流言》时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哭，想不到自己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无法自控。我还是一个自控力比较强的人，当时失控是因为我突然在人群当中看到我爸爸妈妈的表情。我妈妈当时比较失控，爸爸一直紧紧抱着她。

人物周刊：早些年你的负面新闻比较多，妈妈那些年担心吗？

李宇春：会，她会睡不着觉，我会劝她少看点新闻。但这几年，她越来越少看媒体了，有时候我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

人物周刊：有一些粉丝确实很疯狂，可能会窥探你的生活，对此你有没有感觉到压力？

李宇春：可能有极少部分，因为年龄的关系，一些比较小的粉丝可能（更疯狂一些）。另外是我情绪也有起伏的时候。

人物周刊：很难想象被那么多人围观的生活。你刚开始会不适应吗？

李宇春：非常不适应，因为跟想象还是有蛮大差别的。我想象中歌手就是在舞台上唱歌，生活中就是普通人，我也可以出去玩、去买东西，没想到生活也会被改变。

人物周刊：会喘不过气吗？

李宇春：确实有过。因为我不可能每一分钟都是包容的，当然有过心情不太好、情绪起伏比较大的时候。

人物周刊：你不上微博，没人劝你吗？这样有可能不利于宣传。

李宇春：很多，非常多。我想过这个事情，但我还是没有做。因为我想做的事情更重要一些，不想被这个东西绑架。也许某天我真的像爱时尚一样爱上了它，也说不定，那我会做。但现在我并不喜欢这个东西，就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物周刊：前些年你对待媒体比较冷淡，为什么？

李宇春：有性格的原因。另一方面，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平等的对话，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那时有些记者会有一些不友善。我是特别敏感的人，觉得我们不能很放松、很平等地聊天，或者进行讨论，所以干脆沉默一些。

人物周刊：很多人可能会问你怎么看待“中性”形象？

李宇春：是，这种框架就是我说的标签嘛。他们来跟你聊天的时候，就已经贴满了东西，跟你聊天不是跟你本人聊天，而是跟你的框架和标签聊天，而框架里面的人他们是不愿意去了解的。

人物周刊：听说你每次领奖看上去都不怎么兴奋。

李宇春：也开心，但就还好。我入行以后会比老百姓更了解，站在舞台中间那个人不一定是最厉害的，他只是表演者。表演者可能表演得很好，但他不一定有脑子和创造力。我不希望成为没有创造力的人。

人物周刊：什么事情会让你感到发挥了创造力？

李宇春：很多幕后工作会带给我巨大成就感。在想做歌手之前，我对幕后工作没有任何概念。我喜欢创意，也对创意敏感。从2009年北京五棵松演唱会开始，全部自己做（演唱会），那段时间太可怕了，不堪回首。我在台上唱完歌，还在看舞美，指着屏幕问为什么没有降，这些事都干过。有时第二天演唱会，头天彩排完，开会到4点。现场真是各种“炸毛”，灯光、舞美各种问题都有。

人物周刊：有一天你会当导演吗？经纪人杨柳说很多投资人找上来了。

李宇春：有可能。

人物周刊：如果有一天你导演了一部电影，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李宇春：应该是的。

人物周刊：2010年，你跟天娱续约，成立李宇春工作室。你很看重自己在事业上的掌控力？

李宇春：可以这么说，就是我自己去选择。我不想大家都在干什么我就一定要去干什么，要有自己的主张和选择。

人物周刊：你说过工作室的建立有很多困难，不太满意。

李宇春：前期其实也不那么容易，需要磨合。这些年工作室来来去去的也不少，然后我们找到价值观、气质方面比较统一的人。有些人跟你是不同气质的，就合不来嘛，比如我不太喜欢高调的，不太喜欢团队有一些炒作或者其他事情。

人物周刊：你喜欢埋头做事的工作伙伴？

李宇春：对，永远不嫌事多的。现在团队的人就是这样的，嘴上在抱怨，永远在说太多工作了，做不完，很累，开会的时候同事又说，这个事是不是应该再做一个？我们常常这样，大家就会觉得好好笑。比如我们做一个音乐短片，做完后，难道不应该拍个纪录片吗？你知道，拍纪录片又是一个巨大的工作。

人物周刊：所以你是有斗志的人？

李宇春：打动我的不是金钱，而是因为好玩儿。一件事情我觉得有趣，别人没做过，我就想做。像演赖声川老师的《如梦之梦》，它的吸引力绝不是来自金钱，而是我觉得很少有歌手来做。然后是因为赖老师，我特希望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人物周刊：你会希望自己与众不同吗？

李宇春：在某些方面我希望自己是普通的，比如生活上，我特别希望自己可以去感受街头巷尾的小故事，但在一些事情上，我又特别希望挑战自己，做一些别人没有做过、不敢做的事情，或者跟更多有趣人一起玩儿的。

人物周刊：但今天做艺人，除了唱歌，难免有很多需要配合的工作，比如商演，你什么时候开始接受这类工作？

李宇春：其实我是非常不配合的。以前更抵触，我觉得商演就是公司给我下的指标，我就抵抗，有各种各样去逃避的借口。

人物周刊：但最终还是会妥协一点点？

李宇春：也不叫妥协，就是有些实在没借口。你不可能每次都有借口吧，要斗智斗勇。

人物周刊：这10年你都在斗智斗勇？

李宇春：差不多吧。

人物周刊：你觉得合作是可以解决一切事情的？

李宇春：我觉得可以。撂摊子是我不能接受的，撂摊子不是我的个性。四川人的个性就是，怎么样我都把它扛下来。

2015 年，李宇春拍摄节目《奇妙的朋友》时与考拉玩耍

人物周刊：这些年你身边的人，包括龙丹妮、杨柳，会给你一些很关键的帮助吗？

李宇春：会。比如在演戏这件事上面，我不那么勇敢。最开始是2009年的《十月围城》，我是担心的，因为我又没学过表演。在我的脑子里，我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演员，心理上也没接受过这个身份。《十月围城》以前很多剧本找来，一般我都拒绝了，我说我会影响你的作品。《十月围城》是导演陈德森很坚持，但我还是挣扎了很久。《如梦之梦》也有类似的纠结，这个纠结在于，话剧的严谨性、不可逆转性对演员有太高要求，我会怀疑自己到底做不做得到。最终让我下决心去演的原因是赖声川老师，他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人物周刊：你性格内向，剧组可是个热闹的地方。

李宇春：对，演戏不像当歌手那么封闭，要跟很多人打交道，导演啊，片场里的工作人员，包括要跟演员对戏。刚开始我觉得我太不擅长了，甚至会躲，会怕。我最近有新的感受是在黄晓明婚礼，我发现我认识好多朋友啊，真的，我都没有想到，完全没想到。我以为自己还是那样没有朋友。

人物周刊：那你现在跟人打交道，包袱小一点了么？

李宇春：好很多了。也不OK，但比以前进步了一点点。

人物周刊：你的好朋友周迅就很活泼啊。

李宇春：我喜欢比我活泼的朋友，这样我就不用讲话了。我只有在特熟的人面前才能嬉闹。

人物周刊：你参加《奇妙的朋友》，也是要跟一群人一起住。

李宇春：对，比我跟动物住在一起要更担忧。我不擅长跟别人寒暄，可能会给别人比较冷漠的感觉。而且如果我遇上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是很难掩饰的。我特别直。

人物周刊：你在《冷暖》中写了一段词，“多么精雕的美颜可是我怎么笑不出来多么宁静的盛宴可是我怎么不会垂涎黑色。”听起来很像你的心声。

李宇春：我也比较喜欢《冷暖》这种风格，没那么直白。有一些“飞”的东西。其实我现在反而在音乐上不断有新感受。我以前总是觉得我喜欢什么样，我不喜欢什么样，但是现在我又有新的认知，就是一首歌曲承载不了那么多东西，它只要承载它可以承载的。

人物周刊：能再具体谈谈这种变化吗？

《中国正在听》节目评委

李宇春：我觉得音乐上的表达最终一定是经过时间沉淀后散发出来的。流行音乐最终的表达一定是自我的表达，你要学会一种自己表达的方式。那种方式有可能是自己写的作品。自己写作品很重要，因为别人不能够代替你表达，不可能这么准确。而且你有自己说话的习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你会发现有些属于你自己的（审美）体系，比如我最新的爱好是看一些展，了解一些艺术作品，这个过程其实是自我认知的过程。

人物周刊：你比较喜欢哪位艺术家？

李宇春：记得在泰特美术馆看展时，我看到一张海报非常喜欢，结果我真特别喜欢那个画家的作品，她是南非的画家杜马斯。她内在的东西非常强烈。她会表达关于女权、种族的思考，她的画并不复杂，但有内在的力量感。我会开始审视自己——我为什么会喜欢她？我为什么不会喜欢别人的？

人物周刊：你一个人最享受的事是什么？

李宇春：想事情。我特别喜欢想事情，所以我特别喜欢坐飞机和坐车，而且我习惯戴耳机。很多歌词都是那时想出来的。

人物周刊：你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热爱与人过于亲密的交流，但你在舞台上挺自如的。

李宇春：我觉得是用我比较喜欢的方式来表达，你要让我上去主持，那也不可能。

人物周刊：你在这次的“Why Me”演唱会上说自己变得柔软了，为什么这么说？

李宇春：现在我会更包容别人的错误。记得2009年团队开始做第一年“Why Me”，我觉得他们做得不专业，当时就不太高兴，现在可能就会理解他们。

人物周刊：离你在2005年夺冠已经10年了，你还会觉得自己当年获得冠军是何德何能吗？

李宇春：会，一直会。我觉得那是一种自省，自己跟自己讲话，也是一种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