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基因”搅局危地马拉政坛

金姬

Jaguar电厂锅炉临时使用燃油做燃料，烟囱冒出黑烟。

电厂锅炉烟风道尚未保温。

煤場的主要运转设备斗轮机未施工完毕，无法完成燃料输送。

近日，发生在中美洲国家危地马拉的前总统腐败案，牵动了不少中国企业的心。因为目前公布的行贿企业名单中就包括当地的Jaguar能源危地马拉有限公司（以下简称“Jaguar能源公司”），后者承接了中美洲最大的发电厂项目。虽然危地马拉和中国尚未建交，但许多中国企业参与了这一项目。

在2014年12月本刊发表的《“安然基因”搅局中国对外投资》中，就曾详细报道过这一命运多舛的发电厂项目。当时Jaguar能源公司的美国母公司艾奕能源（Ashmore Energy International，以下简称AEI）对项目合作的中国企业CMNC（中机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在危地马拉当地采取枪击、毒品栽赃、伪造文书等一系列违法行径。CMNC虽然得到了危地马拉法院的支持，无奈当地私人武装力量太强大，再加上个别官员或警察都能被AEI收买，CMNC陷入“秀才遇到兵”的尴尬境地。

随着危地马拉前总统腐败案浮出水面，AEI对中国企业犯下的恶行一一得到证实，相关的犯罪人员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之前，Jaguar能源公司的前任总经理何塞·萨米恩托（Jose Sarmiento）已经由于枪击中国公民的事件被下达通缉令。目前，继任总经理、出生于萨尔瓦多的秘鲁人拉斐尔·埃内斯托·科尔多瓦（Rafael Ernesto Córdova）因为行贿等多项犯罪，也被国际逮捕令追捕，据悉可能就躲在AEI的美国休斯顿总部。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AEI受到法律制裁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中国企业为此交的“学费”却太高了。

政坛地震

和许多中美洲小国一样，危地马拉的政局并不稳定。为了打击当地居高不下的腐败，联合国2006年专门成立了“危地马拉反有罪不罚国际委员会”（CICIG）。

2015年4月，CICIG以大约8.9万份电话录音、6000封电子邮件和17次突击检查为证据，披露时任总统奥托·佩雷斯·莫利纳（Otto Perez Molina）、女副总统罗克萨娜·巴尔德蒂（Roxana Baldetti）涉嫌参与名为“热线”（La Linea）的庞大腐败网路，私自为企业降低进口关税，以换取巨额贿赂。数十万民众随即走上街头示威，要求政府下台。

到了5月8日，副总统罗克萨娜被迫辞职，并因涉嫌收取370万美元贿金被捕，将面临关税欺诈、受贿、共谋三项罪名指控。随后，包括前中央银行行长在内的20多名政府高官因卷入“热线”丑闻遭逮捕。

2个月后，CICIG因权钱交易等罪行逮捕了总统女婿、总统府秘书长古斯达沃·马丁内兹·卢纳（Gustavo Martinez Luna）。同时逮捕的还有前能源和矿产部副部长埃德温·罗达斯·索拉拉斯（Edwin Rodas Solaras），罪名是异常的石油交易。

9月2日，检方以涉嫌贪污和诈骗对总统奥托·佩雷斯提起公诉。当晚，佩雷斯辞职。辞职前一天，危地马拉议会以超过2/3票数决定剥夺佩雷斯的豁免权。

9月3日，危地马拉最高法院批捕佩雷斯。危地马拉最高法院通告说，对佩雷斯执行临时逮捕令可以避免他有可能潜逃和抗拒接受司法审理。危地马拉检方还在调查佩雷斯是否牵涉洗钱。一旦以这一罪名起诉，检方将冻结他的资产。目前，佩雷斯被关押在首都危地马拉城一座军营内的监狱里。

佩雷斯2012年1月就职总统，原定于2016年1月卸任。危地马拉宪法规定，总统、副总统由直接选举产生，任期4年，不得连选连任。身陷囹圄的佩雷斯是一名右翼政党爱国党候选人、退役将军，他也是危地马拉有史以来首位辞职的总统。政治分析人士认为，他的辞职与遭捕将重击腐败，也对该国司法进步有助推意义。

权钱交易

根据CICIG公布的情况，马丁内兹牵涉权钱交易的内容之一就是通过中间人凯撒·梅迪纳·法凡（Cesar Medina Farfan）牵线搭桥，安排深陷CMNC纠纷的Jaguar能源公司总经理科尔多瓦与总统奥托·佩雷斯会面，出手非法扣押中国公民，阻止移民诉讼，恶意阻拦中国领事前往探望被扣押的中国公民，优先向Jaguar公司提供信息。作为回报，Jaguar能源公司借助一份虚假的顾问合同向凯伦·康西诺斯（Karen Cancinos）女士支付12万美元，后者再将钱转给中间人法凡和总统府秘书长马丁内兹。

Jaguar能源公司之所以让总统府的人出面搞定CMNC纠纷，是因为无论从法律上还是情理上，他们都已没有任何胜算。而“安然基因”的存在，让这家企业无所不用其极。

2001年因为假账丑闻而申请破产的美国安然公司，最后一块资产——Prisma国际能源公司在2006年9月卖给了AEI。后者的注册地在英属开曼群岛，但主要由美国休斯顿的公司负责全球运作，休斯顿也是Prisma和安然的老巢。作为休斯顿最大的私营企业，AEI算是最大程度“继承”安然衣钵的企业了。

前总统奥托·佩雷斯·莫利纳因涉嫌贪污和诈骗被危地马拉最高法院批捕。

2007年底，AEI的工作人员来到了CMNC的北京总部，希望双方合作位于危地马拉南部比邻太平洋的奎特札尔港（Puerto Quetzal）以北25公里处的Jaguar火电厂项目。2008年，CMNC和AEI下属的Jaguar能源公司签订了EPC（设计采购施工）合同。作为项目总承包商，CMNC支持AEI在危地马拉获得Jaguar项目的购电协议（PPA）。

可是，Jaguar项目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开工。2010年3月，CMNC和AEI签署延期付款抵押担保协议（DPSA），CMNC提供Jaguar项目2亿美元贷款，AEI危地马拉公司和Jaguar共同担保，将公司所有资产、股权和合同（包括PPA和EPC）抵押给CMNC。由此开始，CMNC的身份在EPC总承包商之外又多了一项：Jaguar项目贷款人。

Jaguar项目总投资预计超过7亿美元，除了CMNC提供的2亿美元，AEI表示哥伦比亚最大私人银行Bancolombia和中美洲经济合作银行（CABEI）也将提供3.5亿美元的贷款。按照AEI的说法，它自己至少还要解决1.5亿美元的资金缺口。这边CMNC既出钱又出力，那边AEI承诺的资金却迟迟没有到位。

雪上加霜的是，2011年1月AEI宣布出售公司80%的资产，大多位于拉美国家。Jaguar项目由于AEI单方面不履行合约而进展缓慢，开工时定下的“2013年开始商业运营”的时间节点一拖再拖。

AEI单方面把合同纠纷上升到武力冲突是在2013年10月，当时CMNC要求AEI对其2010年3月签署的延期付款抵押协议（DPSA）违约进行补救。10月12日，AEI律师却带领40多名私人保安以加强现场安全为由，试图武力抢占Jaguar现场。

这种武力骚扰在当年11月底升级到小规模冲突——AEI收买了为CMNC服务2年多的现场保安公司，同时雇佣200多名私人武装携带大批枪支违法强行进入Jaguar现场。第二天AEI单方面宣布CMNC违约，并告知CMNC的中国分包商，导致项目全面停工。

由于危地马拉没有和中国建交，中国公司在当地显得孤立无援。虽然CMNC拿到了危地马拉法院签发的资产保护令和人身保护令，但当地的私人武装气焰嚣张。2013年12月15日上午，为AEI卖命的私人武装分子用霰弹枪对CMNC员工近距离开枪，并采用棍棒殴打和辣椒水喷射，违法强行驱赶中国员工，导致50多名中国员工受伤，其中2人重伤。

转眼到了2014年6月，按照法院判决，CMNC留下87名员工在Jaguar项目现场生活区看管现场及相关资产，其中50多人是半年前枪击事件的受害者。6月20日，AEI的律师带着一队警察、一个移民官和一个大巴车队，在CMNC律师不在场的情况下，以“保护中国员工”为借口将CMNC的87人关押到了移民局收容所。事后CMNC才发现，AEI使用行贿手段违法假冒CMNC人员申请了保护令。而中方员工却因此失去了38天的人身自由。

安然遗风

CICIG掌握的录音证明，AEI旗下的Jaguar能源公司行贿总统府秘书长马丁内兹的情况就发生在2014年。最新证据显示，Jaguar能源公司很可能通过中间人法凡向马丁内兹行贿25万美元，这笔钱如今已被冻结。

事实上，安然公司在危地马拉早有行贿的传统。

20世纪90年代初，危地马拉电力十分缺乏，政府唯一解決办法就是限电。每天下午，危地马拉城的大部分地区没有电源，供电服务私有化的呼声随之而起。很快，美国安然公司在危地马拉建立了分公司——格查尔电力公司。奇怪的是，危地马拉民众并没有享受到供电私有化的任何益处，安然提供的电价比原先还要贵上80%。当时的危地马拉财政部却免除了安然的税收。2003年，一份来自美国参议院的报告中指出，安然公司在危地马拉用行贿打通各个环节。

附近村民因电厂污染环境，围堵Jaguar电厂门口抗议。

虽然危地马拉政府换了一届又一届，但对这家美国企业总是情有独钟。2008年，安然的“继承者”AEI公司成功中标Jaguar项目。AEI表示，Jaguar电厂将供电300MW（兆瓦），大约为危地马拉全国总电量的15%，这也将是中美洲最大的发电厂。

经历了与CMNC的纠纷后，Jaguar电厂宣称在2015年7月开始正式供电，以便履行在2008年签署的协议。事实上，Jaguar电厂至今都没有自己发过电。据当地媒体报道，Jaguar供应的200兆瓦电力不是来自于Jaguar电厂的两台发电机组（每台机组功率150兆瓦），而是通过与另一家公司签署的70兆瓦背书合同购买。至于剩下的130兆瓦发电量缺口，Jaguar公司则到市场上以现价购买。对此，危地马拉国家电力能源委员会（CNEE）表示，对Jaguar这种行为已经开启了惩罚程序。

糟心事还不止于此。附近村庄的居民抱怨Jaguar电厂运营以来，河面上出现了大量鱼类和甲壳类动物尸体，他们怀疑Jaguar利用河水清洗锅炉并将废料丢入河里。为此，当地居民在电厂门口举行抗议。当媒体记者试图采访时，被Jaguar能源公司的保安以闯入私有物业为由扣留。为了获得自由，记者们不得不签署一份声明，表示不会立案起诉，也不会要求赔偿。

对于目前CICIG和媒体报道的种种违法行径，Jaguar能源公司和AEI都没有公开回应。根据公开资料，AEI的主要股东是总部位于伦敦的安石投资管理公司（Ashmore Investment Management）。安石公司在2014年4月23日公布的财报中承认AEI在危地马拉的项目与承包商存在问题，AEI的季度净值为0。

值得注意的是，在安石公司2015年9月8日公布的2015财年（截至2015年6月30日）报告中，没有任何有关AEI的内容。当《新民周刊》询问安石公司是否还是AEI主要股东时，安石公司在邮件中婉拒回答有关AEI的一切问题。

如今，CMNC很高兴危地马拉官方终于着手铲除AEI这颗“毒瘤”。CMNC担心的是，一些不明真相的中国企业还在和AEI做生意。一旦CMNC今年第四季度在新加坡仲裁获胜，AEI不得不交出霸占的发电厂项目并赔偿大笔资金，而那些仍和AEI做生意的中国企业也将受到牵连。

危地马拉——动荡的小国

危地马拉是古代印第安人玛雅文化中心之一。1524年沦为西班牙殖民地。1821年9月15日宣布独立。1823年加入中美洲联邦。1839年成立共和国，后长期实行独裁统治。1944年起开始民主化进程。1954年起进入右翼军政府和文人政府交替执政时期。1960年出现左派军事组织。1982年危全国左派游击队合并成立“危地马拉全国革命联盟”，武装斗争遍布全国。1996年12月，阿尔苏政府（全国先锋党）与“危地马拉全国革命联盟”达成《最终和平协定》，结束长达36年的内乱。

目前，危地马拉全国人口1580万，其中43%是玛雅人后裔，54%处于贫困线以下，贫困和人口营养不良均为政府面临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