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
2007 年2 月7 日,一场暴雪突降太原市,在太原站购买车票的人们排成了长龙。
如今网上的难题,倒推十年来看,每每都是线下的难题。虽然难点不同,可深层原因是一样的。
12306买票的各种搞和各种鬼各种堵,其实倒推十年就是通宵排队后你在售票窗口遇到的各种搞各种鬼和各种堵。前网购时代的春运抢票烦恼,不但不比今日少,其复杂程度变化多端程度,有时候可以达到神鬼莫测的地步。
铁路职工怕过年
在春运一票难求情况最为严重的本世纪初,帮领导买火车票的故事,成了演员郭冬临在央视春晚上的小品桥段。“有事儿您说话。”热心肠的郭冬临把这话挂在嘴边,没曾想朋友托他去买春节回家的火车票,郭子硬着头皮排队,也没能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老于有点像现实中的“郭子”,按说他之前工作的岗位和退休身份,根本买不到热门车次的火车票。但老于的优势在于他和车站干部混得熟,许多干部都是他当年的老部下。由此,老于才有机会在春运之前“打埋伏”。当然,老于的“打埋伏”也并不违反纪律,说穿了,他就是个中间人。社会上各个系统、各个领域与车站有业务往来者,统统会去找车站。那阵仗,让车站领导都感到害怕——如果所有人都应付过来,那么售票窗口的票很可能就是零,甚至是负数。到了春运车票开售前几天,车站许多办公室的电话都是二十四小时搁起来的,几天几夜打不通,有事儿请直接打手机。手机若打通,站方人员也完全可以说:“对不起我不在班上,正在休假。”
春运还休假?“哈哈,可不是为了逃春运我才休假的嘛。”其实人家不仅没在休假,反而是下到一线在添乘。
而铁路工务系统小张这样的角色,是铁路系统职工中的大多数,他自己回老家都没有车票呢。在铁路运力增能之前,有铁路局官员形象地说,中国铁路的人均里程还没一根香烟长。比如上海到哈尔滨,一天只有一班车,共一千来张票,上海滩有多少东北人要在春节前回老家,这点票,连塞牙缝都不够!
作为铁路职工,小张回老家,也不是完全没方向,只要他在铁路车辆段有同学,做车辆乘务工作,到时候直接把他带上车就成。
车辆乘务员能捎带大活人?这在铁路系统早就不是秘密。乘务员不仅能捎人,还能捎香烟。1990年代,各地开往厦门、昆明等地的车次,是乘务员“贩香烟”的重点车次,那些车的列车员岗位,可是职工中的香饽饽,跑车几年买套大房子的都有,当然也有东窗事发被判了刑的。时过境迁,如今的高姐,号称“动车上的紫罗兰”,实际上收入并不高,大多数还是劳务工。想捎带大活人上高铁,可以说门真的没有了。走私香烟的大门在2000年以后也完全被堵上了。
而“春运屯兵”,则从1990年代延续至今。何谓“屯兵”?比如上海一些有车辆检修乘务员资格的车辆段职工,平时都在地面车库做列车维修保养工作,但到了春运期间,就会临时编成小分队,登上从本局甚至外局临时调来的临时编组列车,到阜阳、乌鲁木齐等地进行“屯兵”。这是个苦差事,许多临时列车由于水土不服,故障很多,需要精兵强将排除故障确保安全。对于列车段机关的一些干部来说,春运期间会登上临客列车添乘,充当临时列车员,外加春运列车特别是临时列车人满为患又脏又臭,干部们算是得到了锻炼。
到了2010年,12306网络购票系统开通以后,帮人免费代买火车票的老于是最开心的。过去,老于对过年又爱又怕。爱的是,从铁路系统退休都十来年了,还有许多人想起他这个老头儿;怕的是,这份想念如同闹钟般准时,一到春运就集中涌来——家里电话被打爆,兜里手机被打爆;楼梯口有人守着,小区门口还有人盯着。那眼巴巴的眼神中只有一个意思:帮忙买票。
有了票也不轻松
老于代购,最大的好处是他不收订票费。当时铁道部规定订票费不得超过5元,这一规定至少到目前仍有效,大多数火车票代售点都严格执行此项规定,而老于则是从火车站窗口买到的票,连这5元订票费也免了。从老于处得到票者,这张票最大的附加值是——面子。春运中还能够不费力地得到车票,岂不是面子十足?
但老于不是万能的,据说诸如到哈尔滨、长春等的几张卧铺票,是直接攥在某位路局副局长手里的,看情况应对不时之需——比如市级机关有人要出差必须走成,比如某国领事馆需要,如此等等。令老于特别气愤的是,有一年他的朋友找他买票他没买着,而他的朋友通过其他途径买着了,于是来揶揄。老于说:“比我有本事的多了,我尽力而为罢了。”从此该朋友杳如黄鹤。
事实上,许多“黄牛”都比老于有本事。别忘了前铁道部部长刘志军的弟弟刘志祥,曾经是汉口火车站那些票贩子在铁路系统内的幕后老大。所以从老于手里买不到从票贩子手里买得到紧俏票,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据披露,在一线城市,许多票贩子一天的收入在一万五到两万元左右,那是2005年左右的数据。春运时,票贩子手里一张400元的车票,可以轻松地翻倍出售给着急回家的旅客,倒是便宜的车票,反而加价少。
2005年2月1日,铁路上海站开始实施春运车票上浮。部分旅客担心买不上车票,到处求购车票,造成一票多购。
位于上海市天目中路的铁路上海站外,火车票黄牛们交易据点在太平洋百货地下车库的角落里。商场背后的一幢高层建筑的办公室内,曾被查出是一个印制假火车票的窝点。
在查验假票设施落后的时代,手持假票的乘客许多时候也能顺利地进站上车,上了车才发现自己的座位或者卧铺上已经有了一个乘客。如果是短途,乘客只好认倒霉。当年春运中的列车,车厢里挤满人,连肮脏的厕所里都有人站着,一些长途客甚至在家就穿上成人纸尿片才出发去火车站,买到假票的乘客往往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乘客遇到查票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因为车厢里实在难以走动,乘务员也无法靠近。
春运不仅让乘客受不了,列车也不堪重负险象环生。列车超载会造成列车转向架弹簧被压死、车轴抱闸等危险情况。1990年代初最早在沪宁线上运行的双层列车,到世纪之交春运期间到陕西“屯兵”,上下两层全部超员,就算遇到抱闸、弹簧压死,也只好以不到40公里的时速将就着前行。
寒夜苦雨等回家
能托门路、找关系买到车票的乘客,大多数是一座城市外来人口中的佼佼者。他们其实已在新的城市立足,春节回老家,无非是一种仪式。特别是近些年,很多短途乘客改开私家车回家,完全不需要为铁路春运伤神。哪怕开车24小时、36小时,一些人也要将私家车开回老家去,那是特有面儿特风光的事。
为了照顾长途旅客此番增光增面子计划,铁路部门甚至开设了汽车托运的业务。
当然,对于找不到门路托不到关系的人,每每会选择“黄牛”买火车票,用钱解决难题。
真正辛苦的,还是那些转战东南各大中小城市的外来打工者。在12306刚刚兴起之时,对他们来说购票真正的“劫难”到了,因为当时很多外来务工者不会用电脑也没有智能手机。如今,这一阶层大多可以使用电脑或者智能手机,所以购票相对来说公平许多。
回想起十年前,那寒夜苦雨中排了几天几夜的农民工朋友,大有人在。为此,一些地方曾经推出过比较人性化的措施。比如在上海的普陀区体育馆、苏州的三香路体育中心等处,开设春运火车票大卖场,让通宵达旦排队的民工兄弟们至少有个遮风挡雨之处。随着网购量的逐年上升,借助体育馆等做火车票大卖场的模式取消了,但直到2013年,在上海站北广场还曾经设立春运火车票大卖场,临时搭起的帐篷面积逾4000平方米,能容纳上万人。
有些人买到了票,而有些人排队几天几夜买不到票,甚至放声大哭。一些无法回家的民工无奈选择开摩托车回家,催生出返乡摩托大军,一些地方派出交警护航,成为中国春节一大景观。
除了火车票大卖场以外,铁路部门一直以来对大中专学校提前开票,并且将火车站的临时售票点设置在一些大中专学校内,学生能享受优惠票价。这一举措在几年前被借鉴用于帮农民工买团体票,许多农民工兄弟无需再去通宵排队。但那些在小饭店打杂的、在小企业做文员的人,却无法享受到购买团体票的方便。
今年,成都铁路局取消了农民工团体票的政策。原因是几个月前,中国铁路总公司接到反映,成都铁路局直属西南铁路国际旅行总社涉嫌垄断进疆、进藏列车农民工团体票,违规操作,给9家“皮包公司”办理农民工团体票。这些公司随后被发现通过加价等方式,倒卖团体票。总之,在前12306时代甚嚣尘上的票贩子,仍如同幽灵一般在车票黑市上游荡,而随着网络时代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来临,这一幽灵变得有些来无影去无踪起来了。
现在,乘客不用再站在寒风中排队买票,但网络上,一票难求依旧如故。车票的总量和春运出行者数量之间的矛盾,虽然随着高铁建设步伐的加快正在缓解,但尚未到解决的时间节点。也许,随着城镇化的加快,春运没有这么多汹涌客流的时候,12306的新问题,才会最终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