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人人都是表情帝

不小可

从聊天室时代开始，我就是个表情爱好者，敲键盘的时候不加几个表情渲染一下总觉得差点意思。然而这种行为在十多年前曾被简单粗暴地贴上“未成年无知少女”的标签，跟后来的火星文享受过同等待遇，以至于到了2015年，当emoji表情终于入了牛津词典的法眼，“笑cry”这个表情当选年度热词时，颇有点十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就好像你曾经做过一件很low的事，可是原来，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嘛，一不小心，还成了时代弄潮儿了。

有一种表情只有我们知道

说起来牛津词典也是蛮保守的，“emoji”就是日语里的“えもじ”，絵文字，翻译过来也是平淡无奇的三个中文字：表情符。日本人发明这东西都快有20年，可是牛津词典却必须经过前后10年的审查、考核、追踪，直到确定这个东西在标准时间范围内达到足够标准的使用量，才肯盖棺论定，收进词典，给予名分。而“笑cry”这个表情也要经过统计数据分析，确定它在英国的使用率高达20%后，才踢走其他候选词，荣登年度热词宝座。

其实我们使用表情符，又何止10年20年呢？早在还没有emoji的时代，我们只需歪歪脑袋就能对∶）、 、 ∶D、∶P 这样的标点符号心领神会。创造力进化之后还有更多神奇的产物，比如——

“求抱抱”：╰（*？︶`*）╯

“气得掀桌”：（╯‵□′）╯︵┻━┻

“我伙呆”：？？д？？……

再简陋的岁月，都挡不住一个内心丰富的人想要表达丰富内心的渴望。

等到MSN时代来临，很多人看不上QQ，其中一大理由就是MSN的自带表情要比QQ大气得多：当年那颗顶着一朵大红花笑得花枝乱颤的脑袋，被我们称为“包租公笑”，因为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包租公摔下楼之后紧接着就有一盆花砸到他头上。在智能手机还要等四五年才出现的年代，我们发完纯文字的短信，只要在末尾附上“包租公笑”四个字，那种颤颤巍巍的“笑果”，马上近在眼前。除了生动，还有一种“有一种表情只有我们知道”的默契感。

这种切口一样的隐语，当然不是我们独特的发明。像“2333”这样的词，也成了分辨“未成年无知少女”与“跟不上时代老阿姨”的网络黑话。说白了，其实2333也只是一个表情：“大笑”，因为在QQ编号2333而最初得名。在各种网站各种BBS各种手机系统都各自带有不同表情体系的今天，这个简单的数字由于使用起来如此便利，意外地变成全网共识，默契到任何一个论坛任何一个电视剧的弹幕都随时有可能飞过一长串“2333333333”……

表情江湖的游戏规则

再后来，emoji火了，火到差点引火烧身——年初，苹果自以为解决了iso系统里的种族歧视问题，努力给emoji表情加上了300多个新成员，每张脸都具备从深到浅6种肤色……然而亚洲人民仍然对新增的肤色不满意：我们又不是芝麻街里的大鸟！我们没有那么黄！红头发也不满意：都300个新表情了咋还没我们红发星人！到最后连墨西哥卷饼都抗议起来：怎么着，爆米花、鸡腿是著名小吃咱们卷饼就不是？！中国的大饼油条也跃跃欲试准备申请入榜……

是非多，说明是真的红了。不但红到手机、网页，还悄悄从二次元混进了三次元，让多少剁手党从此又少了一根手指。

其实emoji也没有独占天下，看看doge，想想姚明，从当年的兔斯基，到这两年的阿狸，表情江湖的游戏规则，一向是萌贱当道，若卖不了萌，必会几套耍贱——想起来，其实和娱乐圈也是相似的：这时代讲究的不是演技，而是颜值，是双商。你看杨幂自黑起来就喜欢用doge，邓超还出了一套主打耍贱的个人表情，连走女神路线的倪妮都要在表情符里“一秒变女神经”。

实惠点说，一套表情6块钱，在互联网各种热钱各种烧的情况下，表情产业看起来不值一提，其实倒是闷声大发财的呢。至于另一个热门表情系：Line，遍地开花的熊兔奇缘就更不用说了。

公平点说，为表情社交花这几块钱，也真算是物有所值。跟人关系搞僵了，开不了口，发个表情去当破冰排头兵;南方人用“桃子一家东北话”，暗示自己绝对不是随便开地图炮那种人;萌妹子用“光头老伯”，显得自己一点都不公主病;朝九晚五的职员用“神经蛙与欢乐马”，表示自己的内心绝不像职务一样刻板……才花几块钱，买条内裤都不够，何谈树立个人形象？但是表情就可以。

连远近亲疏，都可以凭社交表情判断——你发“抠鼻”最多的那个人，一定不是密友就是家属吧？

复杂与纠结，尽在不言中

所以啊，今年牛津词典把热词颁给“笑cry”，乍一看好像是让奇怪的东西混进来占了便宜，其实是牛津词典借了光才对——前两年选出来的热词，哪有今年这个风靡全球啊？

就拿去年的热词“vape”来说，不百度我都不知道那是啥，一百度才知道，哦，就因为纽约政府禁止室内吸电子烟，才催生了伦敦的第一家电子水烟咖啡厅“Vape Lab”。把这个词捧上年度第一，就跟当年选中“hypermiling”（超级惜油）、“locavore”（土食族）、“carbonneutral”（碳中和）差不多，告诉大家：我们很关心地球，关心大家的健康哦。

2012年的热词也不好懂：“omnishambles”，一团糟。没看过电影《幕后危机》的，谁知道这句话是主演彼得·卡帕尔蒂的经典台词？谁知道这个词因为被拿来群嘲英国政府无能而名噪一时？每年总有一些关乎政府的词入围，今年也有“refugee”（难民）和“Brexit”（英国脱离欧盟）参与竞选，英国首相卡梅伦当年在竞选宣言里提出来的“big society”（大社会）还当选过2010年的年度热词。

老牌的牛津词典似乎并不甘于每年只做流行语的总结。这些年来，不少热门网络用语纷纷铩羽而归——比如“unfriend”、“slacktivism”，本土化地说就是“取关、拉黑”，“键盘侠、嘴炮”——只有“selfie”（自拍）最终登顶。

此次“笑cry”获选，有人说这个表情的意思是“喜极而泣”——但至少在我这里，用作“喜极而泣”是极少的。更多时候，它被用来表达哭笑不得的自嘲：被老板要求加班的时候可以用，表示虽然身体辛苦，但心里还是很敬业爱岗的。老婆双11要买包包的时候可以用，表示虽然荷包在哀嚎，但是给老婆奉献荷包内心还是喜悦的。被自己蠢哭了的时候也能用，表示是自己种的果子再苦也要吃完。所以你看，无论何时何地，这个表情都是那么神奇地自带了“虽然……但是……”的转折关系和“此处省略三百字”的尽在不言中。如此复杂又纠结，当然就具备了天然的文化意义，不费一字一句，已经足够解释许多种社会情绪和生活样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