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燕召
上海博物馆藏有一部宋刻孤本《梅花喜神谱》。这部书分上下卷,将梅花从萌芽到花落结果的整个过程,分为“蓓蕾”(四种)、“小蕊”(十六种)、“大蕊”(八种)、“欲开”(八种)、“大开”(十四种)、“烂漫”(二十八种)、“欲谢”(十六种)、“就实”(六种)八个阶段,每个阶段又据低昂俯仰、分合卷舒,绘出共一百幅梅花各个时期不同样子的图案。
在宋代,俗称画像为“喜神”。《梅花喜神谱》的作者宋伯仁在序言中说,这部书是“写梅之喜神耳”,因此可以认为这是一部梅花写生集。书中的图案多为一枝一花,各尽其态,但仔细体味,其风格却与许多古代画谱有差异,对美好形态的描摹似乎不太文秀细腻,显得有些简单粗犷。或许正因如此,宋伯仁又说,此书只为怡情欣赏,闲适批阅,并非学习绘画的范本。书中每幅图都有一个名字,又配诗一首。图案的定名,颇为肖似,引人联想无限,与诗、画相融合,极有情趣。
比如“欲开”中有一幅名为“寒缸吐焰”,图中梅花初绽,花瓣向上,将开未开,露出细长的花蕊。作者将花比作类似灯的“寒缸”,将花蕊比作灯中的火焰,并配诗云“灯火迫新凉,志士功名重。十年窗下愁,会见金莲宠。”将梅花的姿态比作灯火,引出对士人灯下苦读,求取功名的感叹。据记载,“金莲宠”是宋代君王赐给宠臣的莲烛的别称。
又如“烂漫”中有一幅名为“渔笠”,图中一朵梅花花头下覆,花瓣向两侧张开,因为正在盛放,花瓣几乎与地面平行,恰似渔翁所戴的斗笠。其配诗云“舣艇白鸥边,寒雨敲青箘。骇浪不回头,方识江湖乐。”一个不畏风波,自得其乐的渔翁形象,借着梅花跃然而出。
在“就实”中有一幅更是风雅。在这幅图中,枝干上的梅花已经落尽,只有空中飘零着两片花瓣,题名为“孟嘉落帽”。孟嘉是东晋著名文士,也是陶渊明的外祖父。有一年的九月重阳节,征西大将军桓温带着属下登山赏菊,设宴欢饮,孟嘉也在其中。当时大小官员都身着戎装,突然一阵山风起处,孟嘉的帽子被吹落了,但他一点也没有察觉。桓温见了,示意大家不要声张,看孟嘉有什么举动,却见他谈笑如故。不久,孟嘉离座如厕,桓温趁机吩咐人把孟嘉的帽子捡回来,并让人写了一篇文章嘲弄孟嘉,放在孟嘉的座位上。孟嘉回到座位后,才发现自己落帽失礼,看了座位上的文章后,即席作答。在座的人无不叹服他气度恢弘,临乱不惊。这件事在《晋书》和《世说新语》中都有记载。此后,“孟嘉落帽”作为成语,用来形容才子名士的风雅洒脱、才思敏捷。知道了这个典故,再看图中落花,自有一种磊落清贵之感。
梅花作为一种装饰纹样,在汉代的画像砖中就已出现。唐代的陶俑,也有仕女手持梅花的形象。但是从南朝开始,梅花被称为“偏能识春”的花,被赋予了精神上的意义。到了宋代,梅花逐渐与坚贞孤傲、高洁素雅的君子德行相关联。北宋诗人范成大的《范村梅谱》将江梅列为首位,他认为江梅张在荒寒清绝之地,不经栽接,是最清纯的梅,这无疑符合士大夫洁净自好的价值观。自宋代起,梅花大量出现在诗词、传奇、绘画、瓷器和纺织品中,在园林建筑、庆祝活动和文人自己的名号中,也都随处可见梅花。
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梅花喜神谱》与黄大舆《梅苑》、张镃《玉照堂梅品》、杨无咎《四梅图》、马远《小品十四开》等,同为现存最早的有关梅花的文人作品,自然会体现作者更深刻的思想诉求。此书的第一幅图案,描绘梅花蓓蕾,所配诗句为“当思汉光武,一饭能中兴。”从花蕾虽小终将绽放的自然规律,联想到汉光武帝刘秀曾经难得一顿饱饭,但最终却能中兴汉室的历史。而此书的最后一幅图案,梅花花瓣尽落,只留下果实,题名为“商鼎催羹”,配诗中又说“羹调天下安”,这里“商鼎”喻指国家,“羹调”喻指治理国家,而古人用梅调味,梅也喻指人才,由此可见作者对治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