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和云南诗人爱松在作家班认识,他清雅中有一点羞涩,是未脱青春之气的洒脱,略带有家乡口音的谈吐让你滋生探究他的好奇。在参加一次联欢会时,他执意选了《童年》作为小组的合唱歌曲,在整个排练期,这位操弄吉他的歌手,充分展示了他的音乐天赋,指导着全组同学逐句演唱着催生童心的歌谣。当杂乱无章的哼唱变成整齐划一的乐音,爱松对音乐节奏感把握与后来我读到他诗歌时的感觉极度契合。日常生活中的爱松平静、自然、唯美、贴实,与大家相处得十分愉悦,诗人恬静的心情某种程度上奠定了他诗歌的基调。
读爱松的诗是在认识他一个月以后,先音乐而入的方式让我对他的诗歌有了另一种认识。爱松在刚参加完诗刊社第三十届青春诗会之后赠送给我的一本诗集《巫辞》,薄薄的诗集装帧很雅致,捧读起来倍感亲切。作为一位具有中文和音乐专业背景的诗人,爱松的诗歌之美首先展示在他对诗歌的精挑细选上;加之他多年文学编辑的历练,让他的书具有清晰的图画感,仅从诗集的目录上就能感受到爱松诗歌的清晰线条。犹如浑然的黄土沙漠,好比云贵川山区的层层梯田,视角上就给人强烈的对比感,祛除了一般诗集的暧昧与朦胧。他将全书目录分六辑,每一辑的内容集中而浓烈,共分巫辞、时光令、母亲书、人间词、故土、暗影六部分内容,令内在的逻辑统一性和表现形式的灵活性获得完美的结合。譬如在母亲书里,他以时间为纵轴,从六点写起,写了一天中母亲的一切。这种既以时间为线索,又给人更多的空间想像的编排让母亲书具有了时空跨越感。而在巫辞里,爱松的目光则是以诗人为中心的同心圆;时光令则以二十四节气的名称为题,具体又富有整体感;而在人间词的选择上则倾注于对现实生活的感想,好像一曲长调中舒缓的叙述;而在故土一辑中,对故乡诸多物事的描写充满回忆的清香;暗影则提供了另一种格调的叙述方式和精神参照,整部诗集选取的诗歌不过86首,但却给读者纵横驰骋的美感,时光穿越的洒脱,敏锐感受人生沧桑的悲悯情怀和深入思索的况味。
爱松的诗歌首先来源于他的自然感知。在《父亲》一诗里,诗人写道:“我和你,就像我和你/并肩穿过晋虚城石寨山/留下的影子,一个是透明的坟墓/另一个,则是漆黑的天空。”作者所描述的意向在展示父子的许多象征性的东西,在这似有却无的描述中,哲学意义上的生与死被爱松的诗歌阐述出更多的意义。整首诗歌浑然天成,看似写父子,其实在描摹普遍的人性,诗歌的通感效应正是来自于这种个体与整体的联合上。
优雅的生活或者对音乐的爱恋让爱松的诗歌具有一种特有的灵性。而在《惊蛰》一诗里,诗人这样描述:有一种金属/不在地上行走/而在地下埋葬/还有光存活它的梦/还有影,游离它肌理/隐秘的节奏/诚如我诸多渴念/许多年,许多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下着,黑色的棋。客观地讲,以具体的节气作为名字作诗,很容易陷入具象化的描述。而这首诗写得富有更多的超越具体意象美的诗性。诗歌的表达有时具备抽象派画作的特点,但这种抽象不是生硬的拼凑和无端的眼神,而是紧扣具体物事的合理延伸。我们能感受到诗人在这首诗里所给读者的金属的质感。诗人的描述和思考化作诗句的过程,也是作者思想深化靠语言和细节感受读者的过程。诗人在这里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大胆的想像,赋予每个节气以更多的精神承载,在爱松的诗歌里,俯拾即是。
爱松诗歌有别于当下平庸诗人的特点在于他在追求一种秩序下的风韵。爱松的诗歌富有歌者的特点,语言干净、意象唯美,音乐节奏感呈现在几乎每一首诗歌里。事实上,好的诗歌应该是秩序约束下的随意书写,而不是在散乱中追求诗歌的秩序。正如一曲完美的歌曲,内在的韵律指挥着肆意的表达才能让一支曲调具有更好的穿透力。在母亲书一辑里,《二十四点》里诗人写道:风湿痛/渐成母体依赖/寒水成疾,漫过身体/搓洗血管/骨髓/神经/搓洗时间/搓洗堆积太久的坚硬/柔弱/反而成为一种阻碍/刺破肌肤而出的/原来只是一滴之伤/可化解大海/化解梦境/化解,汹涌之敌/吞下药片之苦/吞下耳鸣回荡的/漆漆大钟。诗人看似不经意的描述洞幽烛微地描述出母亲的平凡与伟大。诗人的描写功夫无法像散文一样随意,更不能像小说一样讲故事,语言的简洁和干净十分重要,爱松很好地把握住这一点。
天才的诗歌具有神性的光辉。而在故土一辑中,诗人的描写更加带有度量人性的温度,和其他诗人所表现的方式不同,爱松在这一辑里,将更多的目光透视到故土寻常的物事中。在《象山有风》这首诗里,诗人的艺术感觉和其对故乡的饱满感情完美结合在一起,诗歌的画面层次感油然而生:象山有风/把八一地头桃花催开了/把老三满园葡萄酿熟了/象山有风/把枝头上的小鸟吹大了/把地洞里的鼹鼠鼓肥了/象山有风/把父亲腰身不断折弯了/把母亲额头慢慢叠皱了。在接连的相似描写之后,当意象叠加到读者渴望转换镜头的时候,诗人灵巧一转:象山有风/把春天扑倒在夏天/把夏天搀扶进秋冬。具象化的生活体验过渡到生活的更广区域:象山有风/把野草削尖成利刃/把孤坟垒建为城堡——诗人将看似平常的物事描述成精神的象征,将历史与现实对照,筛选出文化的血脉、诗性,达到了一切景语皆为情语,而情语中则完整地把景物的内在气质与作者的精神抵达舒展开来。
爱松的诗集,给人歌者的乐感与哲人的神思,当诗歌超越了激情,重新回归到理性书写,诗歌本来的面目才不会沦为简单的热血展示,才能在读者心中长久留存下来,或许这是诗人爱松给我们最好的启示吧。
(作者为科学哲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