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保平
一、还债
家华三岁那年,父亲突然患病,没几天就撒手而去。这对农家来说,无异于房子被抽走了中梁。母亲当年才22岁,从此紧闭门户,在苦水中教养一双儿女长大。就为这,家华发誓,长大后要好好报答母亲。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华懂事早,人品周正,学习用功,高考时顺利考上了大学。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母亲拉着家华,走到自家的菜园,对着四棺还未下葬的祖上,放声大哭:“人啊,听到了吗?我可对得起你们哟。”
我们老家习俗,人死了,要在地面厝上三年,才给入土。那四口棺木分别是家华的曾祖母、爷爷、奶奶和父亲,由于无力下葬,至少已在地面陈放了十多年。
毕业分配前,家里托了人,想给家华分配好一点。那人原是村上出去的,“文革”前上的大学,现在省政府做处长。处长出主意说,找个对象,就有理由留省城了。并为家华物色了一个女孩。处了一段时间,两人不放电,就散伙了,家华便毫无悬念地回到了Y城,在一个工厂做技术员。家华跟我说,那女孩的父亲也是村上考出去的,跟处长走动密切,“文革”时畅游长江淹死了。处长介绍女孩,实际上有答谢老友的意思。
家华工作后,小心谨慎,刻苦努力,30出头就当上了分厂厂长,成天梳个大背头,威风凛凛的。工人见到他,一个个唯唯诺诺的,谦恭而卑微。家华得意地说,当年到城里来,谁拿眼角瞧我们,现在呢,哈——
我跟家华是宗亲,中学同学,大学又同在省城读书,走的勤,也投缘,是能够说些体己话的人。就在当厂长不久,他打电话给我,说要与C和H合办一个厂,挣钱买房子,让老母安度晚年。“现在也要提前实现小康啊。”家华雄心勃勃地说。
其实,那里有一个苦衷。家华工作后,恋爱一直不顺心,晃悠到30边上,才与单位一个叫彩云的姑娘结婚了。彩云会计专科毕业,人也聪明,能写一手好文章,就是为人办事求完美。家华结婚后,经济条件大为好转,祖上的那四棺坟也顺利入土。母亲的纠结解开了,人却老了,就从乡下搬到城里,跟儿子一同生活。老人家总记得当年的苦日子,常对家华耳提面命,人不能忘恩负义呀,苦的时候,那么多人帮衬我们,现在好了,可要好好报答他们。家华现在有权了,能办事,会办事,穷亲戚们自然就来的勤。但彩云极力反对,说他们脏,来了就抽烟,吐痰,乌烟瘴气的,影响女儿学习。况且,人情不能一辈子还不完。歧义大,家里唾沫战不休,家华两边不是人,就想将母亲搬出去,才想出了这个办厂的计策。
与家华合作办厂的C和H也是我们同学,大家交情好,常常走动。我便苦劝他们,三思而后行,不能拿20年的友情来赌博。家华却信心十足地说,都是要好的同学,都大学毕业,素质高,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不会有矛盾的。况且,这个项目对路,以我们的经验和能力,肯定会成功的。成功了,吵什么架呢?
可是,工厂还是无情地倒闭了。原因也简单,C是在原单位竞选董事长未果的情况下,负气辞职经营的。这关系到他的后半生,他要把蛋糕做大。家华和H呢,拿的却是公家薪俸,搞企业是为了弥补花销,不愿风险投资。经营理念不同,又有一些琐事纠缠,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船漏偏遇顶头风。家华的工厂是国有企业,随着市场经济的建立,国有企业的痼疾日益显现,经济效益越来越差,于是折腾着改制。彩云原是总厂会计,与家华的同事都熟,没少垂帘听政,得罪了不少人。家华少年得志,又放松了自己的门户,遭人忌讳,在竞选董事长时,只好出局。
然而,家华处于盛年,有经营能力,痛定思痛后,他决定单干,从头做起。经过几年打拼,居然很成功,拥有了一座规模颇大的工厂,一些荣誉,比如政协委员、优秀民间企业家什么的,滚滚而来,偶尔还在地方电视台露一下脸。
这些年来,只要回老家,我都去看看家华。虽然他也热情、客气,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派头和霸气,就连我这个无求的老友也担心,这样的做派,那些下属能适应得了?一个企业变戏法似的,几年间就膨胀得这么大,又是公平、合法经营来的吗?他曾经自豪地跟我说,兼并这个厂,别人花了100万还搞不定,他只用了区区四十来万就到手了。后来,背后帮忙的某领导被纪委双开,却不是因为他的牵连。时间会改变人,环境会改变人,人自己也会改变人。
去年清明节后的第二天,我接到电话,说家华出事了,生命垂危。当我风尘仆仆赶到Y城医院,他已是遍身裹满绷带,昏迷不醒,处在高度昏迷中。家华的妹妹边哭边说,嫂子要在清明节回娘家扫墓,要哥哥送一趟,哥哥说事情多,让司机送吧。当时说好了的,不知怎的,还是哥哥开的车。哥哥学车不久,心里事情多,车开的太快,就出了那个天大的事情。
这是一场飞来横祸,其惨烈程度,连赶赴现场抢救的H后来对我叙述时也是心惊肉跳。H说,那天上午,他接到电话,对方自称是交警,正在勘察一起车祸,从现场的一部手机上发现有H的号码,就打电话过来,让他快去。H到现场一看,家华的车全碎了,彩云被车扔的老远,大半个脑袋都没了,旁边她的大哥夫妇,浑身是血,也早没气了。H摸摸家华,还有气,坚决要抢救,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抢回来。
家华颅脑破裂,是严重的脑震荡,右锁骨、右臂和左腿粉碎性骨折。虽然处于深度昏迷中,但剧烈的疼痛还是逼着他浑身乱颤,断臂随着身子一拖一摆的。就在护理他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目击了一个生命的故去,家华的邻床,一个青壮年竟在几分钟内就告别了世界。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家华,你有必要那么奔波吗?
拖了好些日子,家人为彩云三人举行了葬礼。彩云的侄子从大学赶来,已成了孤儿。悲怆将孩子击垮了,不哭,也不笑。彩云的女儿捧着母亲遗像,一副平静的样子,随人怎么支派。这孩子特聪慧,是彩云的命根子,彩云有几本关于她的成长日记,诗意地记录了她的点点滴滴。奇怪的是,告别仪式上还来了几十个人,统一着白衬衫、黑西服,神情肃穆,忙上忙下,据说是彩云的同事。彩云在厂里待不下去,又不想进丈夫的企业,就到一家房产开发公司当了财务总监,那公司的老板是市里某领导的弟弟,对彩云很好。
但于这些,家华可能永远不知道了。在鬼门关上徘徊一个月后,家华活了过来,但此后却失去了记忆。开始的时候,家人怕他受刺激,一直瞒着彩云的事,后来看他没反应,又急了,挑逗问,彩云呢?家华说,她出差了。有人来看家华,家人又问,是谁呀?家华回答,嗷,我老师嘛。众人哈哈大笑,似乎忘了彩云。
更稀奇的是彩云的女儿小艾,横祸出现后,这孩子居然没受影响,一如平常那样学习,当年中考时,又居然在二十多万考生中,拔了全市头筹,被送到新加坡留学,免费从高中读到大学。大家在佩服她门门功课几乎满分的同时,又为她出奇的理智百思不得其解。同学L是一个优秀的中学教师,以提倡素质教育、轻松教育著称,一向慎言慎语,这时也憋不住了,激动地说,这能不叫荒诞吗,这有人的气味吗?但后来小艾说,哭有什么用,人能活过来吗?我只有靠自己了。
不过,孩子有出息,还是慰藉了家华的娘。家华出事后,仅医药费就花了几十万,工厂也被迫关闭。彩云的娘家原也通情达理,但经不住这样的打击,经不住好心人的假设和推理,加上家华的妈没文化,办事不周全,彩云的家人就一纸诉状,将家华告上了法院。家华本来就背着交通事故的刑事责任,现在又添上民事诉讼,倾家荡产几乎无疑了。考虑到家华目前不能应诉,官司才被拖没了。
现在的家华身上已看不到昔日的辉煌和霸气了。变故发生后,许多人鱼上水般来看他,可时间长了,大家各有各的事,家华家那百十平米的房子就慢慢清静了下来。每天早上,家华的娘像带婴儿一样,牵着家华出去散步,期望着他康复的那一天。回到家里,家华就埋头看电视,电视上有人哭,他也哭,有人笑,他也跟着笑。有人来看他了,他像过年一样高兴,说,老师来了?临走时,又千叮万嘱,路上注意安全啊,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可问他彩云的事情,他又嘻嘻地说,我骑摩托车将她撞死了。
年轻的时候,看格里高利·派克演的什么电影,说人失去记忆的事,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才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不过,我真希望家华不要醒来,倘若真的恢复了记忆,我不知道他怎么面对这个局面。
有时候,糊涂真是一件好事。
二、警察之死
我曾经差一点枪杀了F。
F是我高中同学,考上公安学校后,跟我同城读书,偶尔也串串。他先我两年分来T城,一年后我们接上头,就跑得更勤了,发展到后来,周日就一块“倒腿”。
F当时是片儿警,周围常有些三教九流围着,饭局自然不少,我也多次跟在后面叨陪末座。印象深的是一个浙江小老板,在F的辖区开皮鞋厂,常为小混混闹事而揪心,就借来F的幌子来吓人。一次,小老板请F喝酒,我也跟着“笑纳”了一双正宗牛皮凉鞋。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受贿,并为此不安多日。
又有一次酒后,我们回到F的宿舍。F习惯性地将手枪解下,扔在桌上,便仰在床上“叭”香烟。我无事可做,就拿过那把破枪来,坐在沙发上摆弄。他提醒说,里面有子弹。我就卸了弹匣,继续玩。大概是酒高了,我竟鬼使神差地装上弹匣,对着F就扣。可是,任我怎么扣,扳机就是不动。我说,这破枪,可能坏了。F一下子跳起来,抢过手枪,使劲一拉,两发子弹从枪膛里同时蹦出来。原来,我拉枪栓没到位,两发子弹被卡住了。我问,要是真的崩了你,判刑几年啊?F惊魂未定地说,要是误伤,还有证人,大概7年吧。我再问,要是没有证人呢?F说,那就讲不清了。说得我一头冷汗。
此事虽然过去了二十来年,但每每想起,我仍然后怕,由此想到了老娘常叮嘱的话,行路防跌。
那时F在本地有女友了,两人关系亲密,但不久那女孩却要移民去香港。女孩苦苦劝F,两人一道去,好不好?F高低不干,说,我就是喜欢当警察。
当警察的F是破案高手,市里有大案了,抽调的人里总少不了他。一次,说起纺织厂的一个盗窃大案,F说,不是吹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天,就一块小布条的线索,都没有办法,我去了,立马搞定。F好不得意。
其实,在跟那女孩恋爱时,F还处了一个女友,在老家纺织厂工作,是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双方家庭是世谊,知根知底,可以说门当户对。本地女孩去香港后,F就忙着往回调,要跟纺织姑娘白头偕老。或许他不愿去香港,就是因为纺织姑娘。纺织姑娘我见过,生的小巧玲珑,慈目善眉,一看就是贤妻良母。每次她来看F,都是洗呀涮的,忙上忙下,不亦乐乎。两年后,F调回老家,在刑警队里做了一名刑警。
后几年,有一次我翻《南方周末》,居然看到了一篇关于F的长篇报道。原来,当地城区拆迁改造,发现了一具19年前的枯骨,由于房主变换频繁,找不到当事人,案件就搁浅了。F接手案件后,花了很大气力,才将案子破了,一时轰动全城。我很高兴,就打电话去祝贺。他说,我还是能破案的,但这次全靠运气,“要是那家伙死不开口,这个案子永远也破不了”。不久,他被升为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
F调回老家后,我们接触就少了,但委托他的事,比如老家的亲戚谁打架了,偷鸡摸狗了,自行车被扣了,只要我去个口信,他都不挡道,尽可能给一个交代。他也数次来过本地公干,办好了就回程,并不跟我打招呼。唯有一次,他从浙江回来,带了一堆警察,突然闯进我的家,喝了一顿酒,又匆匆回去了。那次见面,我有些蹊跷,一堆人里夹着一个女子,不像警察,又不像当事人,只是默默地与F“无意”放电,我就暗暗地为他和纺织姑娘担心,但也没有点破。
去年,我回老家,一个同学跟我说,F死了。我说,鬼扯。他说,真的,我们都去告别了。
此前一个秋日的中午,老家那城市的某宾馆里,一个服务员打开一间客房,刚要整理房间,就被吓得落荒而逃。原来,床上一对男女,赤身裸体,相互依偎,早已死去。公安介入几天后,向外界宣告,二人为殉情而自杀,用的是毒鼠强。男性死者就是F,女性死者还怀有一个胎儿。
F死后,在当地成了特大新闻,有说是殉情的新梁祝,有说是女方强男方离婚不成报复所致,还有说是黑社会的仇杀。我就想到了那个“放电”的女孩,但是不是她,我也不能确定。同学还说,F的老婆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没掉一滴眼泪。
听到F故去的消息,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早知今日,还不如我当初杀了他。第二天,我赶到F的家,想看看他的女人和孩子。敲了半天门,开门的却是对面那户。一个中年妇女问,你找谁?我说,请问,这是F家吗?是啊。家里人呢?搬走好长时间了。搬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
三、男人的爱情
W和我是老乡,大学同校同级,后又一道被分到本地。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我们自然走的勤。第二年,陈小明也分来了,他是W的师弟,我们就经常神聊海吹,有时夜以继日。
W长相好,才气足,大学时就穿自制西服,说标准的普通话,贴着外教的娘们叽哩哇啦,给人的印象是大城市人。我与陈小明本分,土得掉渣,一年到头都是黄军装,在学校时与陈功交往并不很多。
W在外事部门工作,那单位条件好,住宾馆,吃饭有补贴,穿衣发毛料西服,住宿一人独住一间。宾馆里女孩又多,一个比一个鲜艳,W成天在花丛中晃悠,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而我呢,惨,与一个酸不溜叽的诗人住一间,两张床一摆,路就走不开。诗兴来的时候,诗人要我陪他轧马路,女粉丝来朝拜了,他又向我眨眨眼,我就只好往陈功那里扎。
来了也就二十来天,W带了一个女孩,约我去看电影。开场后,他悄悄地问我,漂亮吧。我总觉得他的眼力有问题,可为了不扫兴,还是勉强地说,有气质。散场后,W送女孩回家,意犹未尽,又跑到我的狗窝里“倒腿”,要精彩回放爱情。那幸福的劲头,不禁让我顾影自怜,自己也二十啷当岁了。
W说,来的第一天,就看中了这女孩,特漂亮。过了几天,晚上打饭时,在走廊遇到了,女孩冲他“莞尔一笑”,他就激动得受不了。饭后,他闯到女孩的工作间,虔诚又礼貌地说,我爱你。那女孩一愣,竟呜呜地哭了。W说,我可以吻你吗?女孩点点头,他就乘势上去了。
我说,你皮真厚。W说,她懵了,以为我“问”她呢。我就想,难说不是那女孩的掩饰,或是W觉得女孩要矜持。陈小明分来本地后,我说起这事,陈小明说,这家伙的话靠不住,但胆子大却是真的,在学校就和肯波丽有一腿。
肯波丽个头不高,丰满得如纱袋里装满了凉粉,一动,浑身乱颤,给人以无边的想象。她是外籍老师芭芭拉的女儿,也带外语系的课。我说,你们那个了?W一脸的奸笑,骂我是流氓。
外事部门跑的地方多,回来后陈功就跟我们吹,什么老美真流氓,说话的中心都是sex,白云宾馆的女孩旗袍开到腰上,一条白皙的肉,随红色闪跃,“啧,啧,真诱人!”有时候也谈文学,陈功说佩服于连的冒险精神,后面却接不上趟。我就说外语系的学生浅薄,真是名不虚传,陈功就和陈小明一道夹击我,一时杠子满天飞。
我也谈女友了,映山红般颜色。W自知比他的那口子漂亮,心里失衡,就臭我,不就一个戏子嘛!我不客气地回击,比你那个三级厨师强多了。W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时候,W已经跟前女友拜拜了,就和这个做厨师的女孩好上了。他说,前女友居然打他耳光,牙齿都出血了,这还了得?他长这么大,老爹的巴掌都没上过头。我的心跟明镜似的,那时候大学生稀缺,人才呢,恨不得踮着脚走路。他又那么风度翩翩,年轻有为,在女人堆里混,谁不想吃了这唐僧肉?
事后,我记起了W的一些话,比如夸奖厨师的手艺如何如何好,丈母娘又如何如何喜欢他,他很满足,等等。我就后悔说话太陡,伤了W的自尊心。W结婚后,花了不少气力,终于将厨师调到机关,做了一名打字员。他说,是我的话刺激了他。
患难见真情。我与女友吹了,W就来陪我,劝我大丈夫何患无妻,还教会了我如何打麻将。就这样,我连续打了4年麻将,练就了手一搭牌,就知道是什么的好本领。回想起我刚上场的丑态,W大笑,你手一抖,我就知道来配子了。W打麻将手辣,一次,他竟将四个配子打了出来。打一个配子5块钱,打四个配子呢,如果自摸,每人要付80块,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工资。我老是想,这时候那个坏女人在干什么呢,走神太多,有时候连工资都输光了,只好借钱买饭菜票。
我金盆洗手,戒赌了。W又忙着给我介绍对象。那女孩是我的同事,节目主持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混熟的。不过,主持人的前男友是我的一个熟人,诗写的好,与我打过麻将。看过她逼前男友考研究生凶巴巴的样子,打死我也不干。W就劝我,那女子好,有深度,我要不是结婚了,就“叉”了她。说着,用手做成一把剪刀,冲我一剪,我就更不踏实了。
虽说我很多时候不苟同W,其实心里很佩服他。W业务好,工作卖力,闲余的时候总是抱着《牛津大词典》看《CHINA DAILY》。我说,你还要字典?W说,《CHINA DAILY》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无所不有,不看字典怎么行?
外交部要招驻外人员了,W报名考试,顺利入选,到地中海一个大使馆工作,一干就是四年,后两年还带着厨师老婆为他熨衣服,解决基本需求。回来后他跟我说,大使馆里那些家伙不干活,就他一个外包工,成天上蹿下跳,忙上忙下。使馆里礼品多,小到丝织三角裤,大到枪支弹药,什么都有。我信,那使馆靠近中东,属敏感地带。
W驻外归来,吵着要当涉外科长。领导说,那位子有人了,换其他科吧。W不干。那时候西方制裁中国,到欧洲签证不好办,W便借工作之便,将市里一批领导转口到欧洲观光,他们得感谢他。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涉外科长还是没有搞定,一气之下,他就跑到K城,进了一家证券公司。
几年后,W回到这座城市,与我长谈了一次。他说,由语言转到经济,其实挺不容易的,但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做到了分公司一把手,连知名经济学家都说他有才华、有见地、有魄力。现在,他如果将手里资金杀到什么股,股市的屏幕就要跳几跳。但生活上却出现了麻烦,厨师老婆总是拿他当贼看,动不动趴在床底下找毛发,搜集“犯罪”的证据,为此只好离婚。现在的爱人很可爱,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浪得了睡床。我说,是个大姑娘?W老实地说,不是,还带着一个孩子,我们好得如父子。
不过,厨师将儿子扣为人质,不让他们父子见面,却是一件头昏的事。那孩子出生不久,就由岳父母带大,现在已是初中生了。厨师和她爹娘像防贼一样隔离着W,不断向孩子灌输着“那家伙是流氓”的理念,为此儿子也不想见他。W三代单传,儿子是他的命根子,急来了就往前岳父母家闯,结果又总是被骂得落荒而逃。“素质太差。”W无奈地说。
那天,W没见到儿子,就在我家写了十几页的长信,向儿子解释,长大了就知道,父亲多优秀,多爱你。可是,他将信给我看时,神色似乎又变了,好像在等我夸他的文采。
去年底,我到K城出差,打了个电话给W。W挺给力,晚上大摆一桌,还请了几个处长作陪。推杯换盏之间,显得优雅、从容而老到。饭后又上夜总会,喝了不少洋酒,醉了,他就说,你看这些女孩漂亮吧,正经吧?带到上海,花上五千块,照样跟你上床。后来又到酒吧,找一女孩喝酒,双方执骰子,谁输谁喝。灯红酒绿之间,W的眼睛红红的,边喝边对女孩说,你怎么搞呀,酒瘾染上了,将来谁给你酒喝?喝酒生不了儿子,那你又怎么办哪?那女孩也没反应,一手紧紧攥着钱,一手机械地摇着骰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W笑。原来也醉了。
第二天,W打电话给我,说股市不动,心怪烦的,到深圳散心去,现在上车了,电话算是告别。我说,昨晚回去没事吧?他说,鬼话。老婆说,W啊,男人出去开心可以,但要注意卫生,不要把病弄回来了;男人沾花惹草可以,但弄出了感情,却绝对不可以。
责任编辑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