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盐

艾米莉·河芬 柳杨

萨利-德贝阿恩是法国西南部一个独具风情的小镇。与法国其他市镇不同的是，萨利-德贝阿恩镇的地下资源不归法国政府所有，而是由镇上5000余名居民全权负责。到底是什么样的资源能让这里的居民拥有如此特权呢？答案就是——盐。作为曾经的货币，盐在法国“美好时代”结束之前一直是萨利-德贝阿恩镇上居民引以为傲的资本。镇上的盐水疗养温泉曾迎来过黄金时代，世界各地的人纷纷慕名而来，调养身体，治疗疾病。这里的温泉水以盐度高而闻名，其含盐度甚至超过了死海，并富含大量的微量元素，对治疗女性不孕不育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一神奇功效广受外界好评，因为如今法国每10对夫妻中就有1对受此疾病的困扰。

奇迹的见证者

前往萨利-德贝阿恩镇的路途并不平坦：先坐4个半小时的火车到达达克斯镇，再坐汽车经乡间小路辗转1小时到达目的地。一下车，眼前的景象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了“美好时代”。一张1900年的旧布告上写着“12个小时到巴黎”，而如今，这里已经有50年没有通过火车了。在几个已经被战火摧毁的旅馆之间，著名的公园酒店仍然屹立在那里，周围有梧桐树，有音乐台，还有摩尔式疗养温泉，让人不禁联想到这里曾经繁荣的样子。那时的萨利-德贝阿恩镇是巴黎资产阶级休闲娱乐的圣地，穿着长裙打着阳伞的贵妇随处可见，这里也成了他们高贵身份的象征。第一个发现镇上的盐水温泉能治病的人，并不是那些经常出没于此的达官贵族，而是一位普通的巴黎医生。他让他的病人们都到萨利-德贝阿恩镇上来泡温泉，告诉他们这里的盐水温泉能治疗风湿病与妇科疾病。

随着科技的进步，如今的医生不会再让病人们大费周章地跑去萨利-德贝阿恩镇泡温泉治疗妇科疾病，有关温泉治病的宣传也只能在很久以前的海报上看到。不过，萨利-德贝阿恩镇近年来发展的颓势在今年有了很大的改观，如今来这里的不再是零星的游客，而是许多专门来治病的人。进入21世纪以来，公园酒店的业绩十分惨淡，经理一直苦于找不到吸引客人的方法。可如今，公园酒店的经理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说：“如果大路走不通，不如走小路试试。”一些在医院治疗无果的人选择来这里碰碰运气，尤其是不孕不育患者：在每年4000名经常光顾公园酒店的温泉疗养者当中，有500人是专门来治疗不孕不育症的。她们中大多数并不是自愿而来，而是她们的长辈在这里治疗过风湿病，效果不错，后来听说盐水温泉还有治疗妇科疾病的功效，于是就拉着她们来这里试试。

不孕不育症患者的治疗疗程为3周，价格为510欧元（社会保险全额报销）。患者需浸泡在滚烫的盐水温泉中，让这“母亲之水”不断挤压腹部，冲洗阴道。除了泡温泉外，这里每周还会组织交流活动，因为“精神疏导”也是整个治疗方案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这周的交流活动中，精神治疗专家、自然疗法医生桑德丽娜·洛什卡邀请了两位之前在这里治疗过的老病友带着她们的小宝宝一起来参加活动，目的就是让正在治疗的患者们充分相信，盐水温泉疗法是奏效的，一定要坚持下去。

劳伦斯是一名护士，今年42岁，目前正在进行第二周的治疗，看到了两位“前辈”可爱的小宝贝后，她高兴地说：“我真的看到了希望。”交流活动刚开始时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只是坐着，没人说话。后来伊曼纽尔站了起来开始发言，这让整场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伊曼纽尔是两位老病友中的一位，她说：“我呢，一开始根本不相信盐水温泉能治病这回事。后来会来这儿治疗，是因为在此之前的4年里我尝试过各种办法，到处寻医，都没有成功，正好我的岳父岳母曾经来这里治疗过风湿病，于是硬是把我拉了过来，让我试试。我当时就想，医生治了这么多年都治不好，怎么可能在这洗洗阴道就怀孕……所以根本没抱什么希望。”说到这时，全场哄然大笑。伊曼纽尔的话虽然粗俗了些，但聊到主题时，就应该这样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遮掩的。伊曼纽尔的发言让新来的患者不像一开始那么害羞了。

大多数来这里治疗的女性和伊曼纽尔一样，年龄在35岁到40岁之间，已经尝试过数十次体外受精、人工授精或者是胚胎移植。对于她们来说，盐水温泉疗法是她们最后的希望。劳伦斯14年前就不再服用避孕药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法怀孕。这些年来劳伦斯一共做过12次相关的治疗，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长时间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她已经濒临崩溃。可这一次，她愿意相信奇迹。今天早上，躺在盐水温泉里的劳伦斯开始想像自己分娩以及给孩子喂奶时的情景，她说她对孩子的渴望程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过。

就这样，话题被打开了。塞维琳今年35岁，她坦言自从泡了盐水温泉后，自己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一直对她进行跟踪治疗的桑德丽娜·洛什卡医生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变化，她说：“当我靠近塞维琳时，我注意到她两边肩膀上各有一个骷髅头刺绣，虽然穿着中性风格的皮衣，但看起来非常性感，而且塞维琳现在敢穿高跟鞋了，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对抗不孕不育症的道路十分崎岖，且战线往往拉得很长，能够坚持走下去的人内心一定非常强大。在交流活动上，每个人都诉说了自己“战斗”的历程：夫妻关系不和，尝试体外受精，月经如期而至，不断地失败，眼泪。许多要强的女性即使最终怀孕了，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因为别人一句“哦！真的吗？太好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会让她们感到不公平与被歧视。所以，在寻医的路上，她们的内心往往是十分孤独的。

“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劳伦斯说，和有相同经历的人分享自己的故事让她倍感轻松，尤其是看到在场还有3位和她年龄相仿的人也在积极接受治疗，这让她感到心安了许多。“这里和医院不一样，在这儿我们不用排长队等待，而且气氛要比医院好太多。”劳伦斯说道。劳伦斯对医院非常了解，医院里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都是慌慌张张的，总会给人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劳伦斯承认，这么多年来工作占据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以前我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但现在我明白了，工作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说这句话时劳伦斯的表情很严肃，也很真诚，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孽。这时，桑德丽娜·洛什卡拉起劳伦斯的手，说道：“我相信其他人也和劳伦斯差不多，平日里工作占据了我们太多的时间与精力，我们总是为别人忙得不可开交，却不愿意留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宝宝……这3个星期‘与世隔绝’的生活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希望大家能好好利用起来，学会爱自己，爱自己还未出生的宝宝。”看看表，交流活动已经过去3个小时了……

在交流活动临近尾声的时候，劳伦斯又给我们讲了一个她当护士时让她心灵备受创伤的事情：“17岁那年，我参与了一台非常可怕的分娩手术。当时那位产妇的分娩过程极不顺利，她不断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个人仿佛都要被撕裂了一样。等在手术室外的丈夫也因为受不了妻子遭受如此折磨，晕了过去，整个场面十分混乱。之后的几年这一场景不断地在我脑海里萦绕，我甚至没法从事发医院门前经过，这让我痛苦不已。”本来气氛已经活跃起来的交流会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沉默了。可能这就是劳伦斯不能生育的问题所在：对分娩的极度恐惧。35岁的艾米莉已经有了一个小孩，今年11岁。“24岁的时候我怀了他，当时我对自己说：‘不行，还不是时候，我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尽管如此，我还是顺利地生下了他。可是后来当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想要和丈夫要二胎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再怀孕了。”对于无法生育的女性来说，时间给她们的压力非常大，因为通常来说，女性岁数越大，怀孕的几率就越小。怀孕对她们来说慢慢变成了希望渺茫的奇迹，而萨利-德贝阿恩镇的温泉盐水就是奇迹之水。

当我们问及镇上的温泉疗养师“母亲之水”为何具有如此神奇的力量时，她告诉我说，是因为水里的盐具有净化的功效，和洗海水浴有类似的效果。萨利-德贝阿恩镇温泉水的含盐量比死海的含盐量还要高，而且富含大量的微量元素，据说英国尤金妮公主的纤维瘤就是在这里治好的……疗养师还向我们介绍说温泉水里的盐份能促进激素的分泌：“通过医学辅助手段生育的成功率目前只有1/3而已，所以说即使近几年医学技术发展迅猛，可还是有很多人无法怀孕，而我们这里的疗养温泉就为她们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最主要的是帮助她们克服心理障碍这一关。” 萨利-德贝阿恩镇的温泉水真的能创造奇迹，托马斯·杜特朗就是这一奇迹的见证者，他的母亲冯丝华·哈蒂就是在这里接受了不到两个月的治疗后便奇迹般地怀上了他！

幸运的分享者

奇迹之水的守护者是萨利-德贝阿恩镇上的500户家庭，外界称他们是“幸运的分享者”。5个世纪以来，萨利-德贝阿恩镇上有关温泉与盐场的所有收入都由这500个家庭平分。我和镇上的行政部门有过接触，镇上统管温泉行业的负责人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留下来成为“分享者”中的一员：“我之前也在外地漂泊过许多年，可上了年纪后我发现，家乡永远是最好的归宿，我很庆幸现在有这么多的年轻人愿意留下来在家乡发展。”“如今的年轻人需要重新植根，很多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后才发现原来最有价值的东西就在最开始的地方。” 萨利-德贝阿恩镇的镇长兼“分享者”克劳德·塞尔·库西纳补充道。确实如此，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盐在部分地区一直是主要的流通货币，著名的盐税也说明盐曾经一度处于一个很高的地位。另外，“薪水” （salaire）一词正是由“盐”（sel）字演变而来，可见盐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温泉与盐场是萨利-德贝阿恩镇的主要经济来源，两者的场地租赁费每年会为“分享者”们带来5万欧元的收入。每年6月，镇上500户“分享者”都能象征性地领到一张50欧元的支票，钱虽不多，但每个领到钱的人都感到无比的自豪，因为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没有人有权力私自在‘分享者’的名单上加入新的成员。”负责人强调道。成为‘分享者’必须要同时满足这样几个条件：在萨利-德贝阿恩镇出生，至少在这里生活过6个月，家族在萨利-德贝阿恩镇的直系血缘关系至少要追溯到1587年（1587年是《黑皮书》出版的日期，书中明确规定了融入这个极其封闭的小圈子所需的苛刻条件）。

所以说，那些从小在萨利-德贝阿恩镇长大的人并不一定都能成为‘幸运的分享者’，比如说当地的巴斯克人。而镇上不在500个‘分享者’之列的其他家庭就会觉得自己更像是巴斯克人，而不是萨利-德贝阿恩人。“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把温泉与盐场划归政府所有，或者把镇上所有的家庭都纳入‘分享者’之列，这样一来，那些‘非分享者’就不会觉得自己被排斥，整个镇的气氛会和谐许多。”镇长无奈地说道，“我也想让镇上所有的人像一家人一样团结，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黑皮书》中明文规定，镇上的资源是不得让与的宝藏。”就是这样一份不得让与的宝藏使得萨利-德贝阿恩人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享受着特权阶级的待遇，他们甚至拥有过连王室都无法撼动的“盐税豁免权”。地理学家曾说过，萨利-德贝阿恩镇的盐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就意味着“分享者”们的特权将永远延续下去。另外，萨利-德贝阿恩镇的盐似乎蕴含着一种拥有神秘力量的喜盐细菌。我们发现，在疗养温泉工作的女工看起来都非常年轻，尤其是她们手臂的皮肤，非常的白嫩光滑。目前还没有任何研究表明这里的盐中含有某种喜盐细菌，但不可置否的是，萨利-德贝阿恩镇的盐水温泉的确具有使人焕发青春活力的功效。萨利-德贝阿恩镇疗养温泉的经理香桃·马奈斯科对此深信，并积极为其做宣传。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萨利-德贝阿恩镇温泉的疗养人数仅用4年的时间就翻了一番。今年6月，香桃·马奈斯科的团队在镇上开采了一处大型的盐洞，她诚挚地邀请远方的客人来萨利-德贝阿恩镇寻找健康的奇迹。

“奇迹之盐”的组成成分

萨利-德贝阿恩镇温泉水的盐浓度非常高：每升水含盐290克，是正常海水盐浓度（35克/升）的8倍之多，甚至比死海的盐浓度（275克/升）还要高。萨利-德贝阿恩镇盐的特殊性主要体现在它所富含的“液体杂质”。盐在结晶过程中，钠原子与氯原子的不规则结合会形成一些小洞，高浓度的温泉水会流进这些小洞，并在里面结晶，最终“藏”在了盐结晶内。所以，萨利-德贝阿恩镇的盐中除了含有氯元素与钠元素之外，还富含大量我们人体所需的其他矿物质与微量元素。

100克盐中含有：

132毫克钾

129毫克钙

65毫克镁

2.05毫克碘

0.86毫克锰

0.7毫克铁

[译自法国《巴黎竞赛画报》]